云栖的主厅空旷幽暗,落地窗内透进渐沉的暮色,将里面的轮廓模糊成深灰的剪影,与上次宴会时的金碧辉煌截然不同。
此刻厅内只有缭绕的檀香在阴影中无声地浮动,管家与佣人静立门侧,低眉顺目地向傅燎意汇报:“先生,已经通知老爷子了。”
二楼花房的争执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楼梯传来了很缓慢的脚步声,傅老爷子傅世镜正搭着傅垚的手臂,一步步走下,坐向主厅正座上的太师椅,而就在他落座的瞬间,主厅的灯骤然亮起,刺目的光线笼上了喻舟舟苍白的面庞。
傅世镜的目光落在喻舟舟脸上,倏地一顿。
傅垚同样僵住,脸色骤变,快步走到傅燎意和缩在傅燎意身后的喻舟舟跟前,压低嗓音:“谁让你带他来的?”
“既然是你娶的人,总得让老爷子过目,阿垚,你已经瞒了一年了,难道还没瞒够么?而且上次宴会当中,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难道不要亲自向老爷子解释?”
傅燎意似笑非笑。
“你…”
傅垚还想争辩什么。
傅世镜却已抬手,“过来。”
老人穿了一身玄色的唐装,腕间的檀木佛珠很沉暗,白发则梳得一丝不苟,尽管眼珠泛黄浑浊,周身威压却分毫未减。
喻舟舟无意识地往傅燎意身后又缩了缩,喉间溢出一丝小动物般的呜咽,不敢上前。
傅燎意的掌心贴上他微颤的脊背,低声哄他:“别怕,过去,让老爷子好好看看你。”
喻舟舟望了眼傅垚,见他脸色发沉,并没有任何表示,只好慢腾腾地挪步走到傅世镜跟前,指尖轻揪住衣摆。
“爷…”
他想到傅燎意说的,老爷子是傅垚的爷爷,就也准备跟着傅垚称呼,刚要开口。
傅世镜忽然倾身,檀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你会弹钢琴吗?”
喻舟舟像是被扎到一般,匆忙将手往身后藏,“不会的!舟舟不摸钢琴了!舟舟再也不摸钢琴了!舅舅别打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慌乱得四处游移。
傅垚大概是怕喻舟舟又要发病,便上前按住喻舟舟的双肩,“爷爷。”
傅垚笑容僵硬,“他不会弹琴的,他就是个普通的小傻子。”
“傻子啊?”
傅世镜摩挲起佛珠,低笑道,“是啊,再怎么像也终究不是他。”
浑浊的目光在喻舟舟身上停留几秒,才缓缓转开,“不过,既然人都来了,上次宴会我也没有好好看看我这个孙媳妇,今晚,你们就留下来一起用餐吧,陈叔。”
傅世镜唤来管家。
“去准备一下。”
云栖的餐厅在五楼,玻璃地板是悬空延伸出去的,脚下是别墅庄园里的万丈灯火,远看则能眺望到远山碧海。
头顶的吊灯将餐厅里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射在玻璃上,好像一群被困在器皿里的可怕幽灵。
喻舟舟被自己的想法吓到,赶紧握紧叉子,低头去切牛排。
傅世镜给他们准备的是上好的西餐,自己面前则只有一碗清粥。
用餐时,傅世镜并不做声。
傅垚和傅燎意也一句话不说,只有刀叉划过瓷盘的偶尔声响。
喻舟舟丝毫没有察觉到饭桌上的压抑气氛。
他甚至有点儿欣喜:他原以为老爷子会不喜欢他,甚至骂他,但没想到老爷子接纳了他,还留他一起吃饭了,没有像上次傅垚那样把他赶出宴会,这个认知让喻舟舟很是开心。
一定是先生帮他说话了!
先生今天带他来就是为了让老爷子接受他的!
他用膝盖在餐桌下轻轻碰了碰傅燎意,向傅燎意投去感激的目光。
傅燎意从容地切好一块牛排,放进喻舟舟面前的盘子里,又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姿态自然。
傅垚却像是忍无可忍一般,用力搁下刀叉,推开椅子,“我吃不下了,去外面透口气!”
“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完再走。”
傅世镜低头喝粥,眼都不抬地命令道。
空气瞬间凝固。
傅垚沉默许久,还是重新坐下,他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了饭,随后就毫无留恋地起身离席。
“跟他爸爸在世的时候,真是一个模样。”
傅世镜抬目看向傅垚的背影。
傅燎意笑笑,“是。年轻气盛。”
“傅家人的婚事,从来都不是儿戏。尤其是阿垚,我一直将阿垚视作唯一的接班人,当年,就算你没有领他回来,我也打算去接他的,唉,可没想到,这孩子越大越叛逆!”
老爷子定在了傅燎意的腿上,“傅家同郁家是世交,且早有婚约,郁家名声财力样样不缺,宁康上市之后的营销,植入,品牌形象哪一样不需要个帮手?整天待在实验室里搞数据能有什么用?订婚宴就定在了跨年夜,那天正好是阿垚的生日,你这个做叔叔的,要帮他好好筹备。”
喻舟舟的意识时而清楚,时而混沌。
就比如现在,他正举着刀叉在笨拙地同餐盘里的牛排搏斗,完全没有在听他们的对话。
老爷子特意看了眼喻舟舟,“不要出什么岔子。”
傅燎意也顺着老爷子的目光看过去。
他顺手拿过喻舟舟的餐盘,修长的手指执刀将牛排切成整齐的小块,又细致地淋上酱汁。
“谢谢先生!”
喻舟舟开心得咧嘴笑了笑,眼睛晶亮晶亮的。
“不会出岔子的,父亲。”
傅燎意将餐盘推回喻舟舟面前,声音温和得近乎诡异。
老爷子又道,“我手上的股份,以及名下的酒庄地产,也准备在阿垚结婚后交给他。到时阿垚就会是公司最大的股东了,阿意,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吧?你来傅家之后,我可没有亏待过你,供你读书,供你深造,你现在可是宁大的教授,可以安心做学问,不必插手公司的事务,多轻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