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3日晨,宁市。
刚过早秋,街道两侧的梧桐叶就已染上了一抹倦怠的焦黄,偶尔飘落下来时,会擦过临街早点铺里蒸腾出来的热气,沾上几分熟悉的油香味,远远送来。
像极了从前在舅舅的面店里打工时日日都要闻的味道。
喻舟舟下车时这样想着。
不,不对。
舅舅面店里的味道还要更浓,更脏些。
每到夏天,油腥味香烟味混合着热淋淋的汗渍味,就那么隔着一层单薄到近乎无物的旧T恤密密实实地往他羸弱瘦小的身子骨压上来。
但有一回好像同以往隐约有些不同。
喻舟舟洗了一半的碗被人拿走,发白的泡沫仍然残留在指尖,又湿又滑,让他很是难受。
于是,喻舟舟极为难得地,对自己的表弟阿丰扬起脖子,叫嚷着反抗。
“你不要,不要再碰舟舟了!洗不完今天的碗,舅舅会打舟舟的!”
哪知道阿丰对他的话根本就是充耳不闻,反而欺身走近了一步,将喻舟舟整个人按住在水池槽口边。
阿丰的手搭在喻舟舟瑟瑟直抖的肩背上,忽然开口问道,“傻子,你今年满十八岁了吗?”
喻舟舟的大脑很显然转不过来,他不明白阿丰为什么会问他这个,但想到上月就是在他十八岁生日的这天,他被学校勒令退学了,舅舅领他回来的时候毫不客气地对他说,他就是个傻子,学习也学不出来什么名堂,干脆以后就留在面店里安心地做洗碗工,也别再心心念念地参加什么高考了,因为这件事,喻舟舟没少背着舅舅和阿丰偷偷哭泣,此刻阿丰旧事重提,喻舟舟使劲地眨了眨盈满水汽的眼,很艰难地压下心间委屈,小小声地回了句嗯。
“好极了。”
阿丰的手灵活如蛇,从他的肩背游走一番后,竟猛地掀开衣摆,钻进了衣服里头。
喻舟舟身体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想要闪躲,可动作还未做出,那短到近乎要扎进头皮的头发就被人揪起,阿丰抓着他的脑袋,狠狠砸向钢制的水龙头。
喻舟舟被砸到脑中嗡鸣,一丝温热的鲜血沿着额角缓缓流入睁大的双眼,他痛到没有抵抗的力气了,长裤滑过腿弯时,热泪才混合着鲜血滚涌而下,而他听到阿丰的话,宛若恶鬼低语,在耳畔回荡。
“可以送出去卖钱了。”
“但在出去卖之前,你得先让我来爽一爽!”
“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就在阿丰的手指掠过喻舟舟颤颤直抖的口口时,舅舅的怒吼声很突兀地加入进来。
厨房的木板门被一脚踹开,喻舟舟还来不及从阿丰怀中挣脱,刚刚受伤的头皮就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挨了两个耳光,随后就被重重掼在油腻发沉的瓷砖地面。
“你这个发了春的小贱货,居然敢勾引我崽?”
舅舅带着海港县镇特有的口音,恶劣地啐骂,“脑子不灵光还知道往男人怀里跑!你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呜呜呜,别打了,舟舟乖乖,舟舟一直在洗碗…”
沾着面粉的擀面杖雨点般落下,褪去一半的内裤横在腿间,让喻舟舟无法迈步逃跑,他只能紧紧蜷缩成一小团往洗碗池下方缩躲,听到自己的脊椎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闷响,却虚弱得连呼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的哀求就这么卡在嗓子眼,吭哧吭哧地,如小动物濒死前的细弱喘鸣。
“爸!爸别打了,再打肯定会出人命的!我们不是还要把他推出去卖钱还债吗!”
“傻子命硬!哪那么容易打坏?不把他打乖打服,以后去卖都没人要!”
逼仄的后厨里,碗碟砸碎的脆响、身体撞上橱柜的闷响、擀面杖抽在皮肉上的声音,混杂着痛苦的呜咽,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即便已经时隔一年,喻舟舟仍未从那日的阴影里完全走出来。
他猛地停住脚步,脑壳隐隐作痛,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颅骨里不住翻搅。
面前是一整排故意做旧了的灰褐色老式洋房,斑驳的墙皮剥落,露出内里砖石,正值清晨,开门的店铺还不算多,灯也没有亮起,喻舟舟盯着那些黑洞洞的窗户,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困顿他十年的面店,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衣摆,指节泛白。
*
“喂,小傻子,你说的那个店到底在哪里啊?”
送喻舟舟过来的司机叫做柯仓,很年轻,染了头有些发炸的黄毛,下唇还钉着两颗醒目张扬的唇钉,同刚刚驾驶的这辆新款高定迈巴赫的气质很是格格不入。
他确实不是傅家的司机,而是被傅垚临时叫过来的,说是傅老爷子今天要举办晚宴,佣人们都走不开,让他送自己的傻子老婆出门一趟买东西。
他居然还答应了。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
从停车场走过来时,柯仓刚接了个电话,旋即冲喻舟舟露出十分不耐的神色,“找到没有?你到底要买什么东西啊,让人买回来给你不就行了?害老子还得起个大早过来送你,啧,真惹人烦…”
“手机里面说,那家店,在,在小巷子里面…不太好找。”
喻舟舟抿紧唇瓣,片刻后,他扬起脸,很小心地对柯仓说道,“如果你有急事,就先走。舟舟自己去买,舟舟买完,就打车回去。”
柯仓沉默不接话。
“舟舟会打车的!之前,去医院,就是舟舟打车,没有出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