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他探过去试了试便抓住阿朱的手臂往外走。两人摸索着,远离一片腥臭的土地,沉重的木门被打的更开,门枢嘎吱作响。
他们以为躲过恶灵作祟,没想到半路乌泱堵着一群人。赵渡生神色冷凝,他站到阿朱面前挡住阿朱的身体。
林管事脸色依旧,他定定看了眼院子里的满地惨状,尊敬唤了声赵渡生便出言道:“老爷夫人在前厅等您。”
“呵,他们这时候叫我做什么,刚刚怎么不叫我?”
林管事不答,赵渡生脸沉了沉,他不想再多直截了当地命令道:“把她送回去,拿把火给我,我要把这里烧了。”
两人牵绊着的手落到了林管事眼里,他淡淡瞥了眼,语气口吻不变,“夫人特别说道阿朱也得去……”
身后的下人手里拿了长鞭、木棍、绳子……大有一副逼迫强权的架势。阿朱抬起头和赵渡生对视,赵渡生阴鸷地笑了下,勾了勾唇角森森然地露出犬牙。
“一个下人而已,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吗?让她去不就去了,她还能反了忤逆老爷和宋夫人。”
赵渡生话里客气疏离,看向面前众人的眼睛里却燃着两团黑火。他还年轻却处处掣肘于赵府。不想做但必须得做的事情他做的太多。不论是面对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赵光行还是养了自己的宋礼莲。
阿朱一踏进门,沉闷腐败的气息就扑面而来,闷得她透不过气。
这是阿朱第一次看清赵府的几个主子。正中间的梨花木椅上坐着个赵老爷,银发稀疏,头皮裸露着,模样很怕人。他年纪上来以后,病多缠身,又迷着长寿之术,仿佛离得近了,浑身上下的颓唐衰败之气就能顺着呼吸飘过来。
宋夫人穿着一身的白,双手合十,佛珠挂在手腕上一晃一晃,好似真的像一尊观世音。二夫人模样艳丽至极,穿的衣服料子更是媚俗。她似乎对一切毫不关心只看着自己刚涂过蔻丹的指甲。
三夫人依旧无精打采地靠在椅背上,她对上阿朱的目光随即像没见过似的轻巧地避过。
陈妈靠过去,凑在宋夫人耳边说了什么。阿朱跪在地上不禁冷汗,她不明白要被送来这里的缘由,整张小脸只有隐隐的不安。
“说了多少回了,府里容不得脏东西,既然又来了不干净的,大师您尽管驱邪除祟……渡生,你怎么想的呢?”
赵渡生目光沉沉,盯着宋夫人看了半响,深色冷漠地淡淡抛下一句:“随你。”
遥远而熟悉的铃声响起,赵渡生坦然自若地接受自己将会遇到的事,只是道婆根本没看他一眼。
阿朱咽喉滑动了一下,长睫下的黑瞳仁从地面看向逐渐走向自己的道婆。
她手里捧着碗,碗里晃荡着油凉粘稠的东西。阿朱一开始分辨不出什么,直到晃出碗沿,阿朱才发现黏附在内壁的分明是血。
赵渡生眼中闪过一瞬阴狠至极的戾气,他语气森冷,像深潭黑洞里溢出的冷泉:“阿娘这不太好吧,府里就是有脏东西,也轮不到用这种手段。”
宋夫人眼神幽暗,轻飘飘朝毫无精神的赵老爷瞥过去,毫不在意道:“我是为了赵府着想。”
为了赵府着想。
赵渡生昳丽俊朗的面孔微微扭曲,他走到阿朱面前拦住道婆。
“赵渡生!你想翻了天是不是,你以为你是怎么走到今天的,你现在和我说手段肮脏龌龊,你早做什么去了!”
宋夫人彻底撕掉和善的面皮,周围人皆大气不敢出,可赵渡生依旧站在阿朱身前。
阿朱觉得他像座屹立不倒的山,可他不是,赵渡生是有血肉之躯的凡人。赵老爷吸了口手里的烟杆点了点头,门外两个手持板子的下人走了进来,他们没给赵渡生和阿朱一点反应,一棍子打在赵渡生的脊背上。
赵渡生始料不及,单膝跪地,棍棒毫不留情地一击一击打在自己的身上,但他仍堵在阿朱身前,直到有人来将阿朱抓走。
阿朱张开嘴巴,她看了看赵渡生想发出求救声。那人喘息声中断断续续说出几句话:“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走,站在这儿是等着被人吃了吗?!”
阿朱愣了愣,最后只是紧紧闭上。
阿朱想:没什么。大不了打一顿,又不是只挨过这一回,总不能来了没个把月,就吃不了苦了,我最能吃苦的。
众人的目光如蛆附骨般黏在阿朱身上,阿朱恨不能能消失不见,她心底恐慌至极却摆出无所畏惧的假象。
赵渡生的声音在耳畔不断地响起,道婆行至跟前,阿朱舔了舔干燥的嘴皮子。
“要做什么你就做吧!别打他了。”
赵渡生听见了气得眼前黑了黑,他黑眼珠湿漉漉的,语气从一开始的强势变得委婉,他忍着痛,和阿朱说没关系叫她快走。阿朱没动,她知道自己走不出去。
于是,事态渐渐崩落,赵渡生眼睁睁看着一条条血痕留在阿朱脸上。阿朱可怜地红着眼睛觑他,企图用眼神安慰对方,却被赵渡生恶狠狠地骂了回去:“滚!!别看我……蠢货!蠢货!!”
道婆弯腰,朝阿朱笑了笑。她两截枯木手指沾着血,哄着阿朱:“别怕,只一会儿就好了,以后再不用怕啦。”
直到粗粝的指腹画在脸上,阿朱才发觉这血是热的,她鼻尖翕动,闻到了血腥气,熟悉的院子里泥土的味道。
赵渡生语气愤懑,阿朱只当是自己不听他话所以他才发了火。
赵渡生受不了了。
他受不了赵府披着的用来掩人耳目的华袍,受不了赵老爷和宋夫人极力掩盖的腌臜事实。他赤红着双眼在心底不断神诅咒着。
真是恨极了,一群脏心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