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摩德意味深长的暗示、琴酒近乎偏执的追杀、甚至是通话时波本偶尔流露的讥诮语气……现在回想起来,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只是他从未深想。
或者说,不敢深想。
手里握着的弹壳忽然变得滚烫。
“尸体呢?”
“烧了,琴酒亲自点的火。”
“……他是自杀?”
“枪响在你撤离后四小时。”回答赤井秀一的是男人的冷笑,“子弹贯穿太阳穴,弹道显示是自裁,现场没有挣扎痕迹,电视里还循环播放着.……”他顿了顿,“那部你们一起看过的蠢动画。”
赤井秀一的联想能力太强,随着降谷零的描述,五年前的场景逐渐在他脑海中重构:
奥维多就坐在他们时常依偎的沙发上,枪口抵住太阳穴——这是致命处,也足够疼痛,很难想象奥维多为什么会选择这里。
他或许数了几秒,又或许根本没有犹豫。当他扣下扳机时,电视里正播放着动画片的片尾曲。
……而琴酒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按照波本的描述,那人似乎刚从FBI的包围中脱身就赶了过去。或许原本是想算账?毕竟在赤井秀一暴露前,与奥维多几乎形影不离。
然而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却是浓重的血腥味。
赤井秀一想象着,琴酒也许会愣上一秒,去分辨这味道究竟来自自己身上的伤口,还是屋里那个已经冰冷的人。
紧接着,半小时后,火光吞噬了一切。
……
……
……
可是,不对。还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想。
奥维多究竟用什么开的枪?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枪里分明没有——
不,等等。
赤井秀一动作肉眼可见地一滞。
他突然记起了那个夜晚,奥维多靠坐在他怀里,温存时指尖曾轻轻抚过他腰间的枪套。
当时他只以为是少年心血来潮的调情,现在回忆起来,不过是奥维多惯用的,转移他注意的手段罢了。
而他在检查配枪时,的确曾发现少了一颗子弹。不过他还以为是在行动中遗失的,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是多么完美的盲点,谁会怀疑枕边人偷走一颗子弹,只为在日后让它嵌进自己的头骨?
许是表情泄露了什么,降谷零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你知道讽刺的是什么吗?”
“……什么?”
“琴洒到死都不确定,那颗子弹究竟来自于你,还是他自己。”
降谷零意味深长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保存很好的信封,边缘有些许烧焦的痕迹,“这是奥维多留给你的,我还没拆过。”
赤井秀一低头看去。信封上的字迹意外地工整,工整到近乎刻板,像是在刻意模仿某个人的笔迹。他将它放在桌上,与那枚弹壳并排。
“你不打开?”降谷零问。
赤井秀一没有回答,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填补了沉默。
“好吧,现在我有点同意琴酒坠海前说的那句话了。”说这句话时降谷零又带上了熟悉的火药味,“一切真的——都'太无趣了'。不过说起来,我很好奇,你现在究竟是赤井秀一,还是……莱伊?”
说完也不等回答,直接径自上前,手撑着桌面,一点点凑近。
赤井秀一竟从这个曾嘲讽他被腌入味的男人身上,闻到了极其熟悉的苹果香气。
“算了,是谁都不要紧。”降谷零用他那双紫灰色的眼睛盯着他许久,刻意重读着后一句,“反正奥维多最后一通电话打给的是我……你的名字连提都没提。”
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还顺手拿走了放在门旁的他的伞,脚步声很快淹没在了雨里。
—
奥维多没有葬礼。
因为琴酒将骨灰带走了,没有人知道葬在哪里。
投诚后贝尔摩德倒是无意间提起过,奥维多与琴酒初遇在北方,于是赤井秀一便从北海道开始查起。
可这世上有太多无名坟冢了,这样的搜寻无异于大海捞针。
多么讽刺啊,赤井秀一有时都在想,他曾吻过那颤动的睫毛,扣过那纤细的手腕,甚至共享过最亲密的呼吸——却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甚至据后来查到的资料显示,“奥维多”只是个继承制的代号,他是其中第三代继承者。
至于他究竟是谁?真名又是什么?真实性格怎样?没有人知道。
就仿佛赤井秀一爱上的根本不是真人,只是个不存在的幻影……否则为什么没留下任何痕迹?
不——应该说这样的感情,还能称之为爱吗?似乎连这个界限都已模糊不清。
……
然而很多年以后,某次任务途中,赤井秀一偶然和一个黑发青年侧肩而过时,那一瞬而逝的苹果甜香依然会让他驻足。
转过头,看着阳光在漆黑的发丝间跳跃,赤井秀一几乎是下意识摸向口袋——然后才惊觉自己已经戒烟三年。
而这一刻,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又因刚刚回忆悸动的,究竟是赤井秀一,还是他心中那个名为“莱伊”的幽灵。
—
这天回去后,他终于拆开了那封尘封已久的信。
意外又不意外的是,里面只有一张简单的便签,上面也只简单写着一行字:“你会永远记得我吗?”
赤井秀一在窗前一直伫立到了雨歇。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他才拉开抽屉取出了那枚打火机——外壳上的刻痕已从“R.Y”彻底褪成了“O.V”,甚至金属表面也生出了细小的锈斑。
他最后一次擦亮了它。
火苗窜起的刹那,赤井秀一恍惚间看见少年坐在窗台上晃着腿,仰起脸同他交换了一个深吻,然后眨着眼问:“你会记得我吗?”
赤井秀一合上盖子,火苗倏然熄灭。
“不会。”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回答,“我会忘了你。”
可当他转过身时,一阵风忽然掀翻了茶几上的便签,赤井秀一这才发现背面竟还有一行小字。
白底黑字,未卜先知般工工整整写着:“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