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卢可娜的家位于首都威顿的郊野处,与入城的大道隔着一片小小的湖泊。几乎每天早上,她都能看见入城者们踏着金色的晨光走入那扇城门。
她的视力很好,好到能看清入夜时分城墙上会点起几只火把——但她从未靠近过那里,从未主动穿着自己沾满尘土的旧裙袍迈入士兵或贵族们的视野中。
索卢可娜过着艰难的人生。
她的父母都不是桑多人,他们一人来自北部帝国维罗舍尔,一座全境大部分地区终岁飘雪,至今绝大多数国民仍陷在帝国的狂热中的永冻雪国;一人来自南部共和国科特罗托,一个幅员辽阔,物产丰富,富庶而华美的国家。
不幸的是,这两个国家自建立之初,便一直纷争不断。
索卢可娜没怎么读过书,她的幼年回忆一直被追杀与被追杀的阴影所纠缠。她的双亲似乎仇家众多,于是蘸了血的刀刃两度充当了她与童年时光的告别礼。
但命运又偏不愿令她如此轻易地折损在无名之地,于是当年,当有人发现这赤着双脚的孩童独自一人昏迷在国境边界的沼泽地后,索卢可娜便成为了“索卢可娜”。
这个有些拗口的名字,是一位在边境冲突中失去了所有的家人的老人的赠礼。
老人在冬夜来到边境,原本是在无望中试图收敛自己孩子的尸骨,最终却发现了这朵尚未凋落的幼小的花苞。
她跟着那位救了她的老太太学了些简单的识字与编织,跟着她一路辗转,最后定居在了威顿郊外。这里每隔一段日子就会举办集市,索卢可娜靠着在这里经营些简单的买卖装饰着自己的家,也装饰了那位老人最后的安眠地。
在失去这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老人时,索卢可娜十二岁。
集市的交易固然热闹,但人们聚集在此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前来观看那位宫廷人偶师的表演。索卢可娜听人们说,这是位神秘的大人物,他个性古怪,偏偏手中人偶栩栩如生,令这个国家最大的贵族也只好听他的意思,将表演场地设在郊外,而非那座宫廷之内。
所以,当某一天,那位红发的人偶师踏着夜色,敲响了索卢可娜的家门时,她还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这是你的邀请函。”
人偶师用冰冷的语气说道,“里面写着你的任务。”
“……任务?”
十六岁的少女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思。
“很抱歉,可是,我觉得,您可能是找错人了。”
“我并不识字,就算您把这么……”她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形容词,“这么漂亮的信给我,我也读不懂的。”
“……”
人偶师面具后的脸似乎颤了颤,随后,他当着索卢可娜的面打开了那封信,如同宣判对方的死刑一般,以缓慢,清晰而又不可拒绝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读出了上面的话。
“不,等等,您在说什么呀?什么叫‘霍亨拉姆庄园’?”
索卢可娜陷入了茫然之中,在这云翳遮蔽了渺月的夜晚,只有远处城墙上的火光不时摇曳,与水中的倒影一同为她带来些许光明。
然而,这光明大部分时间都被人偶师那高大的身影所遮挡,令索卢可娜只能在浓墨般的黑夜中彷徨不定。
“拿上它。”
人偶师看着在原地毫无动作的索卢可娜,干脆蹲下身,将邀请函放在了她的脚边。
“很快就会有马车来接你,穿上你最好的衣服。”
或许是索卢可娜的错觉,但就在她从先前的茫然中回过神来,想要叫住那位离开的大人物时——她不由得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她看见,她曾经远远望见的,那些相貌美丽的人偶们……似乎正如人类一般,为那位离开的人偶师递上了大衣。
索卢可娜的视力很好,就连水中倒映出了多少支火把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她停下了脚步,慢慢地后退,退回了自己的家中。她用最快的速度点起了蜡烛,关上了窗,想要将自己裹进被子里,在温暖的光芒中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就像她童年时分无数个躲避刺杀的夜晚一样。
可这一次,敲门声再度响起了。
还没等她有所回应,门便被轻柔地打了开来。索卢可娜惊恐地看着仍穿着演出服的华袍女子拿着邀请函,微微向她欠了欠身。
这是在剧目中饰演女王的人偶,人们都说,她与公国的女主人实在是有八九分相似。
她没有说话,只是以一个稍显夸张,但对于演出来说刚刚好的姿势将已启封的信搁在了桌子上,又如夜风般悄悄地退了出去,关好了门。
那一晚,索卢可娜彻夜未眠。
今晚也是。
“你在这做什么呢?”
当安绫从森林中回来时,看见的便是伫立在庄园主干道一旁的金发棕瞳女子。她远远地便发现了,这位少女顶多只有十七八岁,正是符合继承权争夺战适格者的年纪。
再加上安绫昨晚亲眼见到她参加了晚会,对方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你是索卢可娜?”
“您认识我?”后者睁大了眼睛。
即使索卢可娜对霍亨拉姆庄园以及公国的贵族们都不算熟悉,昨晚,杰弗利对待安绫的态度也是人尽皆知。不难想象,对方怎么着也该是一位身份显赫的大贵族,是平民难以企及的存在。
“我知道一些……小秘密。”安绫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狡黠地笑了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在这是有什么事吗?总不能是在等我吧。”
“……您说笑了。”索卢可娜有些尴尬地偏过了头,随后又再度用忧愁的视线望向身前高耸的树篱。
安绫也随之望去,在白日的天光下,里头的结构也显现了出来。
正如她所料,这是一座迷宫。
“你是想挑战这个吗?”安绫猜测道。
看着对方满脸不情愿,却如钉子般扎根在入口处的举动,安绫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对方的任务了。
“是,是的。我——”
才刚说完,索卢可娜便无法控制地打了一个哈欠。
“很抱歉!我并不是故意——”
然后又打了一个。
“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