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晓把她彻底松开后,顺手去把她身后的门关上。
“关门干什么?”
“怕你跑。”
文落诗哭笑不得:“我不跑。”
长晓故意摆出一张冷脸:“不行。可以开窗户通风,但是我真得把门关上,不然我怕抓不回来。”
文落诗露出无奈至极的眼神。
行吧,说不过他,真要打也打不过。他想怎样就怎样吧。
文落诗干脆掸掸裙子,整理下裙头处的系带,回到屋子里坐下,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夏年之间天很热,她只穿了条简单的淡蓝色齐胸儒裙,披帛都没戴,因此行动十分自如。
长晓似乎很满意她乖乖坐下不走这件事,眉目间涌上愉悦。看着那抹淡蓝的身影盈盈往他屋里一坐,他心情大好,也坐下来,准备好开始闲聊。
“你之前不是说,几乎没什么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吗?我听你描述,和司夜挺熟的啊。”
文落诗想了想,回答道:“我们两个接触不多,除去最开始认识那段时间,接下来几百年下来,我们见面的次数一只巴掌数得过来。但怎么说呢,毕竟算是半个同行,所以哪怕接触少,也无意识间聊得挺深的。”
“你们两个怎么认识的?”
“她是重霄城人。我刚到重霄求学时,第一个认识的就是她。只不过后来没多久她就搬走了,而我也恰好错过了最初交朋友的那段时间,导致后来我和所有人都不熟,也熟不起来了。”
文落诗在社交这方面的运气很不好,这也一定程度造成了她略显清冷孤僻的性格。
她跟谁都能说上话,而且谁跟她接触下来都觉得她挺好的。但她的交往,真的算是淡如水。
到一个新的地方交朋友,最初的一段时间至关重要。当年在茫茫人海中,文落诗和司夜看对眼了,聊得挺好,她以为自己终于在这个新的城市找到了扎根的方式。谁知运气就是这么差,司夜没过多久就搬家了,而搬走后,别人看文落诗之前也没跟他们有多少接触,默认她是个不爱说话的,自然而然就把她排斥在圈子之外。
融不进去了。她也不想牺牲自己原本的性格,去刻意融进去。
长晓听闻后,略有深意点点头。
文落诗性格太冷了。他能想象到,那群人见文落诗一个外城的小姑娘来求学,安安静静地乖乖坐在那里不说话,肯定认为她不好接触,故而没人愿意冒这个险。
要不是他当年恰好在她最狼狈、最落魄的、最需要被人拉一把的时候遇见她,估计他也走入不了她的生活。
但谁让事情就是这么巧。
他行走民间多年,本不抱任何希望,却有天意外遇见一个姑娘,立于风雪之中。那一刻他只觉得,往昔两千余年的无味,全部被那惊鸿一瞥化解。
这件事,他很幸运。
“后来,大概就是那几年,松烟阁成立了,司夜就来了这里定居。我之前游历四方时,来找过她几次。从那时候她就是个满脑子只顾情爱的人,整个人周围都冒着粉红泡泡,所以我也懒得经常找她,以免她给我灌输各种不健康的思想。”
长晓的重点倒没放在司夜身上。大约是被文落诗影响,他也一下子满脑子全是正经事务。他听了这么多,心中最大的感受是,第七重天的人口流动真大。文落诗,司夜,彦月,覆雪,一个个全是原本家住第七重天,结果因为各种原因离家,或四海为家,或定居别处。得从民生上找找原因,回头解决一下这个问题。
重霄是经济大城,青溪里是水乡,雨华是花城。他这些年没什么机会去到第七重天,产业都很少,对那里的了解更是甚少。
回头陪这个姑娘去一趟。
“我刚还想着要问你,”长晓又想到什么,“你不去融雪翰林院我理解,但你怎么没进松烟阁呢?”
毕竟,她很适合啊。虽然松烟阁的进门要求极高,但对于文落诗来说易如反掌。她要是真的来了,估计挣得比所有人都多,肯定很早就名扬四海,说不定他在九重天上都能对这个名字有所耳闻。
文落诗就估计长晓会这么问。她本来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只不过,真的要回答时,她还是沉默了许久。
“我不想被困住。”
若是简单来说,这六个字足矣。
而长晓在问之前就猜到她会这么答。只不过,他还是想抱着一丝侥幸问一问。
两个人都觉得气氛很奇怪。明明是在说松烟阁的事情,但一问一答,说出来反倒是在说另一件从来都没敢提过的、更困难的事情。
文落诗眼眸有些暗,微微低着头,继续道:“松烟阁确实好。无家可归,这里给你一个居所;没有收入,这里给你一个途径;被人鄙视,这里给你一个保护;内心不安,这里给你一个归属。但是,这些都基于一个代价之上——你会被这个地方困住。”
长晓懂她什么意思,故而也淡淡低下头,没说话。
“……好难解释啊。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想过很久。其实也没有我说得这么困难和绝对……若是哪天不想干了,当然可以走,司夜她对屋那个姑娘前段时间就走了。也不是说一辈子被关在这里不能出去,司夜她想跑,随时可以跑出城,想上街,直接出门就行。而且,这里很安稳,很平静,很美好。
“但是,一旦 ‘加入’了松烟阁,会有一种无形之中的束缚。在某种模糊的概念里,只要不退出,那么,一生就被这里限制住了。这一个烙在身上的枷锁。你是这里的人,你为这里的事情负责,你要做的是给别人写稿然后挣钱,似乎陷入了不可打破的循环里。久而久之,你会发现连稿子都不是给自己写的,连文字都不属于自己,就好像,失去了什么。
“后来我才想明白,失去的那个东西,叫自由。我来了这里,那种一个人随心所欲的状态就会彻底消失。我再也不能根据自己的进度去写稿,再也没办法按照自己的意志行遍天下,也失去了一切面对新鲜事物、迎接意料之外的大风大浪的机会。就是,一切都固定了,那些在外面还没做过的事情,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你懂吗?
“听说人间有个概念叫江湖,却不是一个具体的地方,而是一种行走人间的心态。那些被称为江湖游侠的人,不沾庙堂,不染世俗,自清自立,自由自在。或者在世人眼里,这并非建功立业的正统出路,但对于我这种只想过好自己日子的人来说,似乎还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