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一下马车,傅聿知被颠得清醒了几分,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深沉幽静的眼眸。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不配和他同坐一辆马车,慌忙移开眼神,挣扎着想下地。
江墅没松手,只说了句别动,径自把人抱进了马车里,吩咐栖谷回府。
傅聿知的脸上犹有泪痕,再配上一副病容,实在有些狼狈。
江墅想起从前每次见到他,这人总是神采奕奕,梳些复杂的发辫,有时发尾还坠着珠子。一直以为是他们白关的打扮,不知道要费多少心思。
出来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那个样子,像是把过去的自己随郡主一道埋葬了。
“闭眼,等到了舒王府我喊你。”
傅聿知眨了眨眼不敢直视他,想要挪得更远一些,刚一动作就被江墅拦住,“你怕我么?就这么坐着别动,想要躺下也可以。”
“不行,你是舒王,我是下人,不能没有规矩。”
江墅忍俊不禁:“你倒是比那个放鹤懂事,他才在我府里大闹了一场,你是他的主子,回去好好管教管教。”
“放鹤在你那儿!”
富豫都说找不到人,居然会在他府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还好么,有没有受伤?”
“早就好了,活蹦乱跳的,就差把舒王府掀了,你说该怎么弥补我的损失。”
依照放鹤的性子,的确干得出这样的事,傅聿知露出苦恼的神情,他现在身上一分钱没有,拿什么赔给人家。
“我……我现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但我一定会还的,我可以去问富豫先借点,要不再回一趟富府?”
为何主仆两个都只记得找富豫求助,所有人都默认他们俩最要好,皇上除了贤王府最先查的就是富府。
“你知不知道自己给富豫带去多大麻烦,富府都被皇上翻了个底朝天,你还想找他帮忙?”
富豫从来没跟他提过这事,傅聿知自知对不起任何人,低下头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
这人还真是对他的话从不怀疑或反驳,不知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他只是打了我的随从一顿,还是我那随从讨打,不要你们赔。”
江墅耐心等着人慢慢抬起头,继续说,“以后你就安心住在舒王府,需要什么就和我说,若是连我都做不到,你也不必再找富豫了。”
看来这人真忘了当初给他添的那些聘礼,光是那些东西就足够普通人几辈子衣食无忧。但毕竟傅聿知从前过的都是阔绰日子,要是一下子都还给他,会不会被人骗走,暂时就由自己替他保管好了。
“谢……谢舒王……”
“没人的时候叫我名字就行,不然总觉得自己老了几十岁。”
傅聿知张了张嘴还是不敢叫出口。
他已是舒王府的下人,别的下人怎么称呼舒王,自己也是一样。现在没有贤王府和郡主做他的靠山,以后要学会忍气吞声才能在曲京活下去。
眼前的人还是那座不可逾越的雪山,但他却是一个受诅咒的罪人。
傅聿知不允许自己靠近,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给他带去麻烦。
关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将近三个月,傅聿知变得畏光,总习惯低着头。江墅的身型过于高大,一股无形的压迫充斥在周围,傅聿知不自觉精神紧绷。和以往见到江墅就紧张不同,他知道自己开始害怕这个人了。
受审时手脚被牢牢绑住,不论施刑的人是否比他强壮,傅聿知都反抗不了。他知道求饶没用,怎样对他都咬紧牙关绝不吭声,那样反而顾不上害怕。
可现在没了束缚,他才真正感受到无路可退。
皇上说身边这个人掌管着他的生死去留,就像一把悬而未决的铡刀,不知何时就会落下。这种恐惧不亚于狱中毫无章法的酷刑。
闻纵棹买通的狱卒曾带给他一个消息,说是江墅成了王爷,或许可以有办法一起救他出去。
他在狱中真想过江墅会来救他。神总是无所不能的,不会丢下一个虔诚的信徒。但是后来他渐渐不再抱有那样的希冀,那不是属于他的神明,不会及时出现救他于水火。
娘才是他的守护神,是郡主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江墅是个好人,他应该不会伤害自己,只要能留在曲京守护傅濯缨,傅聿知愿意忍受未知的命运。白关已不再是他的执念,替娘守护妹妹才是他应该做的事。
做错事的代价太大,他不敢重蹈覆辙,再失去重要的人。
到了舒王府大门,傅聿知自己走下马车,没握住江墅伸来的手。
“主……傅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