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逛了贤王府回家后,江墅就一直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按照往年的惯例,初夏和初秋是他的怪病不大发作的时候。这种时候天气不冷不热,最适宜外出走动。但不知何故,就去了一趟贤王府,反而如此不舒服。
他既畏寒也惧热,严寒酷暑之时能不出门则不出门,不然轻则头痛难忍,重则心痛如绞。
江墅是个极其能忍耐的人。
从小到大他尝试过不少治疗的法子,喝遍各种各样的药汤,他都没叫过苦。很小的时候他生病,民间有一种说法是关公袍下过,百病都能消。瘦弱的娘抱着迷迷糊糊的他跪在地上,等神仙降福。
周遭吵闹不堪,锣鼓敲得震天响。他娘紧紧搂着他,裂开的嘴唇贴在他的额头上。娘身上穿着破旧不合身的丑陋衣裳,脸上是愈合不久的伤疤。
许是生病的时候太多,他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
有时是他和娘乘船渡江的晕眩,有时是难以下咽的馊饭菜。他分不清哪些才是真的发生过,哪些又是他的梦境。
可他为何会梦见那般荒诞的场景。他不是生在江家么,渡江去哪里,他娘怎么会穿那样破烂的衣物,脸上的疤又是怎么回事。
江墅无法将梦境中的碎片拼凑成完整的故事。
要是他没有得这个病就好了,或许他娘会更喜欢他一些。
娘从前为他的病操了太多的心,肯定害怕养不活。而妹妹康健活泼,自然比他更讨娘的欢心。这样也好,万一他真有什么不测,还有妹妹替他尽孝,爹娘也不至于太伤心。
以往他视考取功名为自己毕生所求,想自己短短的一生或许能够青史留名。况且江家是书香门第,他中了进士就不算辱没门楣。
除此之外他还想着为江家延续香火。那时游兰露没拒绝赐婚,他还以为上天待他不薄,竟然给了他圆满的人生。业立家成,本该没有心愿未了的遗憾。
偏偏天不遂人愿。
他就知道自己没那么好运。
可也不尽然,他遇到了傅聿知。
傅聿知这个人,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不凡。
他的长相,他的身世来历,他的嚣张跋扈。江墅回想起以往听到的对傅聿知的评价,与自己所接触的人恰恰是南辕北辙。
他哪里是不可一世的闯祸精,顶多是不小心误入了陌生领域的小狼狗,就算发出可怕的低吼也不过是想吓退敌人保护自己。
江墅觉得他温顺极了,毕竟一个向他讨吻却胆小到逃跑的人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可要是花时间驯服他,江墅还是觉得麻烦。外面那些小狗,不是给根骨头就会乖乖跟着走么,他要给傅聿知什么好。
好像什么都不用给,傅聿知要的就是一个得不到的吻罢了。
“主子,您怎么又让我去盯着江公子啊?”
放鹤还以为自家主子已经放弃拉拢江墅这条船了,结果又使唤他干回老本行。
“叫你去就去,话这么多,你不是和那个叫什么栖谷的关系很好么。”
浪叶打断他的抱怨。
白关最近没有消息递来,傅聿知也安心在翰林院当差,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傅濯缨说要来曲京却没有动静,他还没告诉郡主这件事。
据他所知,郡主和他阿爹的书信来往并不密切,但写给傅濯缨的信倒是不少。比起丈夫,她应该更想念自己的女儿。
傅原是她的义兄,要说的话从前都说尽了,老夫老妻的可能不好意思再写相思。傅原不善言辞,除了擅长带兵打仗这点还真没别的俘获女子芳心的本事。
虽然傅聿知很崇拜他爹,但跟这样的闷葫芦一起生活还真是挺不容易,难怪郡主从前看不上他爹。
郡主曾经是贤王世子妃这件事,傅聿知早就听说过,而且郡主还在大婚之日逃婚回了白关。这就是他为何见到游兰露逃婚却不惊讶,因为他娘早就用过这招了。
不过听清微私底下偷偷告诉他,郡主是因为不喜欢先帝,也就是当时的贤王世子,才不想嫁给他。他们的婚事是开晖帝做主,郡主冒着抗旨的危险逃婚,但并未被人发现。一直瞒到先帝即位,郡主才拿出和离书。
当年先帝攻打白关的时候,要不是他早就知晓这些陈年旧事,肯定会以为先帝是对郡主余情未了才想将人抢回去。
但先帝对郡主的确仁至义尽,念着祖上是一家,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不仅保留了安北侯让傅原袭爵,还接郡主回京休养。在旁人看来,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他们该感恩戴德。
可是傅聿知不是和荷国皇室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郡主,他留在曲京始终是只待宰的羊羔。
没有哪只羊会跑过狼,甚至躲不开鹰爪。
只有成为狼,成为鹰,才能摆脱被掌控的命运。
他是傅驭鸷,他既能驯服得了鹰,就能杀得了狼。
等他有能力回白关的那天,要带江墅去赛马射箭,围着篝火歌舞,去朝见神明,对着雪山起誓。
尽管他还没问江墅愿不愿意。
他想见江墅。
“有去找过给他看病的大夫么,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