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碍事。”宴深说完看了眼姜长鹰,颜色不大好。
姜长鹰赧然道:“年纪小,就是不耐冻,你看我,手在冰上磨了两日,也只会磨出茧子。”说完把手伸给宴深看。
宴深好气又好笑。“行了行了,皮糙肉厚的也需泡水敷药,江出,黄碚你们一个都别躲懒啊。”
“……呃,是!”
宴深懒得理会,先走了。
江出不愿,“指挥史你自己卖乖,怎么还捎上我们了。”
“你们这些天制冰砖,凿冰块,还是好好护着点吧。别到了坞城湿气一重,立即长冻疮,到时候剑都拿不稳。”黄其甫刚说完,姜南羿姜南疏却咳嗽起来。
黄其甫并未意识到什么,却见丁越轻声喊了句“指挥史……我。”
“?”
院里十几只眼睛齐刷刷盯过来,丁越道:“我去看看热水够不够。”
丁越说罢一溜烟走了。
他走出了姜府,走出了旅邸,由西向东,走到了紫芸街。
紫芸街上,沈府门楣在前,丁越却未再前进一步,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只是这个名曰沈府的宅院里,从来没有他要找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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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五,金盘浮出,日照乾坤。武城兵马属司顾羌行统帅禁军开道,前后左右夹行,中间才是帝王车驾,后跟阖宫参宴的妃嫔,再其后是官员。车马长龙自轩天门出,官员家眷车驾随流,倪昌率五城兵马属司属兵压阵末尾。如此浩浩荡荡向西郊皇林涌去。
巳时开典,礼部宋荣木唱完祭典题请,敬天司鞭演完毕,乾泽帝正式请帝神。之后宴宾,觥筹交错之后便是朝臣使节之间以诗酒、骑射、棋弈、马球为主的对垒。看似热热闹闹,实则无人敢乱动乱跑,其间每进行一项对垒,都有不同的舞蹈和奏乐。乐终舞毕,乾泽帝抬杯,满座同饮。
所谓国之大事,祀与戎也。帝王靠二者垂范古今,所以大程每年都有冬祭和春猎。冬遇不比每年的冬祭大典,乃结合祭祀和野猎一起举行,因而祭典仪式从简,只在半日内就进行的差不多了。日上高头,午时将过,群臣终于可以不用箍在座位上苦熬了。皇子、世家子弟和皇戚贵族们身兼重任,各个换上戎装,拉着坐骑喂草顺毛,跃跃欲试,余者散步的散步,骑马的骑马,对弈的对弈,皇帝则在这个间隙前往行宫休憩。
太子不得闲,得陪在圣驾左右,他看向右侧文臣位,太师乔广陵在文臣最后方,身边是自己的表弟乔矜。
“母妃。”太子扯了扯合妃娘娘祭典华服的孔雀刺绣褙子,“我想去表弟那边。”
合妃看了眼乔广陵所在方位,“不急,先随你父皇去行宫,等他歇下再跪安。”乔支卿声如其人,温婉柔美。
太子不骄不躁,开心的应下。“我等母妃也歇下再去找表弟。”低头想了想,又问:“母妃有没有想要儿臣带的话?”
合妃余光又瞥了眼乔广陵,摇头莞尔。
行宫外,太子跪安后,乔支卿也准备回自己的寝宫。堪堪走到寝宫门口,一宫娥上前,拦住乔支卿的玉仗。
“合妃娘娘安。”宫娥恭敬的行了大礼。
乔支卿看来人面生,边上的侍女立即上前询问,“你是哪个宫里的?”
“奴婢是丽嫔宫中的,主子托我给娘娘送来了贺寿礼。”
“丽嫔?”丽嫔没有子嗣,今日也不在参礼之列。
宫娥机灵,立即解释道:“受司礼监调派,奴婢今日在行宫侍候各位主子娘娘,我家主子与合妃娘娘交好,今日不得随驾,托我给娘娘带来贺寿礼,因礼物不甚贵重,只图个巧思,能叫合妃娘娘开心就好。”
侍女要伸手去拿,那宫娥却径直上前,毕恭毕敬跪呈给乔支卿。乔支卿心中打鼓,面上却不表露,“本宫知道了,辛苦你跑一趟。”
“能为娘娘献礼是奴婢的福气,奴婢祝贺娘娘花颜永驻,平安喜乐!”
寝宫内,合妃乔支卿卸了晌午祭典的满头钗环,只着藕荷色里衣,屏退左右,那“不慎贵重”的贺礼就随意摆放在边几上,乔支卿缓缓拆开面上的锦绣绢帛,露出里面一方小巧精致的雕花锦盒。锦盒内,是一管小巧的竹笛。
合妃啪嗒扣上了锦盒,抬眼看镜中,不料撞见了十七年前的自己。
豆蔻之年,乔支卿一身烟青襦裙,于双英城南郊梧桐林中偶遇吹横笛的少年。
“你吹得好好,是我见过的,吹得最好的人。”
“想学吗?”少年公子温润如玉,谦谦有礼。
乔支卿摇摇头,“我试过,可是手指按不住这么多孔。太难了。”
“哈哈哈。”少年被逗笑了,“改天送你一管小巧的笛子,选江南的竹,声音又脆又好听,乱吹也好听。”
……
人世如秋水,风波动处,泛起的除了眼前看似韶华的盛景,实则还有经年事物的残败气息。
“何必再忆。”乔支卿握着那枚锦盒,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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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楚琮瞻出了行宫,直奔乔矜而去。
还没到祭典处,礼部宋荣木就看到了楚琮瞻一行。他迎上去拦住楚琮瞻,表示午后冬猎开皇林,太子需替乾泽帝端坐祭台,等晁阁老宣读完了开放皇林的祭词,众人才能入内狩猎。太子不耐,却也无可奈何。
礼部事多,赵荣木左右都是讲究,不可有丁点的不顺眼,待场中又恢复了晌午的肃然有序,终于能按照章程来了。
赵荣木言明冬猎条程,细则:诸如不可私自藏匿,不可杀而不拾,不可喧闹哄抢,不可诱捕云云……
楚琮瞻听得犯困,极力忍住不打哈欠,强撑仪态。
直到晁三易走上御台。“乾泽九年,谒瞻先祖,于兹永益西郊,陈词鉴召万灵。仰济天地,承蒙日月,泽授苍生。灵兽灵羽,鬼物稷奠,百辞由许,敬飨玉食。”晁三易读完开林祭词,百官作揖行礼,皇世宗亲的晚辈和世家大族的孩子们整装出发,次第有序朝皇林涌进。
楚琮瞻忍不住朝乔矜看了一眼,却发现方才还在乔广陵身边的乔矜不见了踪影……
开林仪式结束,祭场内终于归于平常。乔广陵正和大臣们站在一处闲聊,远远见楚琮瞻匆匆忙忙走过来,知道是找乔矜的。抬手指了指皇林。
“太师的意思,是说予鹿去皇林里了?”
“太子殿下,是的。”
楚琮瞻诧异,“我可没见他骑过马啊。”
“……骑过马的。”乔广陵说得不确定,找补道:“太子殿下,予鹿去林子里也不是狩猎,好奇玩一玩罢了。”
楚琮瞻告别老师,也打算跟去。却被迎上来的晁三易、周岑和赵荣木等人拦住。
“太子殿下,陛下尚在行宫,殿下宜守在此处恭候陛下及合妃娘娘尊驾。”
“我就进去看看。”
周岑道:“皇林危险,等太子善骑射的时候方可进入。”
“是啊是啊,太子殿下,等殿下到了可以狩猎的年纪,太傅自会带太子殿下去皇林,到时候别说这西郊皇林猎场了,就是永益城边上的泉启城霜枫猎场、双英城梧松猎场,都能任殿下驰骋。”赵荣木也跟着劝。
众人一顿苦口婆心,楚琮瞻头都炸了,对这样啰嗦的场面深恶痛绝,但还是压着不悦表示自己会听阁老教诲。楚琮瞻健步走向御帐内,口中不住嗔怪乔矜。“这个乔予鹿,居然敢不跟我打招呼就走,胆子越发大了。”他丢掉手炉,喃喃骂道:“小不点,还没马腿长,骑马?别掉林子被踩死。”
小宦官端了一盘果子,凑到楚琮瞻跟前,楚琮瞻这会子也不装了,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人拿远些,自己则气鼓鼓一头埋进软枕中。
楚珩在账外休憩处,远远看到太子如此,不禁哂笑出声,择了块手边的频婆果吃的更香。
此时一宫娥远远走来,将司礼监新敬的点心轻轻放在楚珩桌上,然后朝楚珩欠身行礼。“璃王殿下,东西送到了。”
楚珩惬意的咀嚼着,并不看那宫娥一眼,宫娥礼毕缓缓退了下去。
周岑不知何时走到楚珩身边,倏忽开口道:“冬遇大典,献祭虽有早早醒牲的祭品,但是这野猎之物也是重要组成部分。太子不能进皇林,想必心急如焚吧。”
祭典流程中有献礼一节,虽然满朝官员都事先备好了献礼,但是小辈们则要各凭本事自己去猎来献礼。猎来的献礼又分初献、亚献、终献,根据所猎之物来划分等级,终献一般都是极少能见到的凶兽。亚献也得身经百战的将军才能得之,因而世家子弟们都只能在初献等级里尽量多猎,才能不失体面。即便其当官的父亲献礼献得再得圣意,儿子不争气,也是徒劳。
“皇林进不进有什么要紧,左不过都是初献等级的猎物,谁能轻易比得过太子的献礼。”楚珩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周岑微微欠身,便在旁边坐下了。
“说来也是,只是此次献礼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有别国使节,当朝太子献给陛下和母妃的双诞礼,不知是什么令人惊叹的奇珍异宝。”
“无论怎么奇,总不会是‘神武大帝祭天图’。”楚珩就这么脱口而出,楚珩边说边探手去拿盘中的点心,眼睛却目不斜视的紧盯周岑,两人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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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场林深草密,乔矜虽骑着马,依然行进缓慢,小阿辰骑在另一匹马上,对乔矜道:“主子,我看到很多松油糖。”
乔矜双手把着辔头,“回家吃北林叔做的松子糖。”
“进猎场之前我找北林叔来着,没看到他,明明晌午祭典的时候他还在老爷身边。”
乔矜一本正经,看着小阿辰小巧玲珑的身躯骑在马上,老老实实的抓着马鞍的样子,一本正经道:“你是想喊北林叔抱你上马么?”
“……唔,我自己也可以的。”
皇林猎场西接泉启城,往北则是陡峭高山峻岭,一条湍急河流自西北山涧豁口出,绕着行宫流向永益城外的护城河。乔矜和小阿辰从猎场往北走,地势越发高。马也慢下来,直到到了半山腰,两人小心翼翼下马,徒步继续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