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彻坐在马背上,看着这个自己向来不屑一顾的妹妹。赵淳儿此刻竟满身鲜血,一张俊秀的脸孔被鲜血覆盖,仍旧不屈地握着战刀,以冷静得近乎残酷的眼神审视着面前的修罗战场。
“兄长,放过他们吧!”赵淳儿眉头微微促起,声音却十分平淡道。
“放了他们?”赵彻冷哼,“他们围攻你,你刚死里逃生,高贵的公主,竟然也会为这些叛军求情?”
赵淳儿神色厌厌,冷声,“我被围攻,只怕我一母同胞的兄长也盼着我死在这叛军手中吧!”
“哼!”赵彻斜睨找淳儿冷哼一声,直接下令。
然而,就在他要下达全军进攻命令的时候,一阵巨大的轰鸣声陡然响起,在西北城门的方向,好似有万千的闷雷齐齐震动,整个真煌的大地都在战栗。所有人都惊愕地住了手,抬起头来望着西北方的天空。
轰隆!
轰隆!轰隆!
轰隆!轰隆!轰隆!
猛烈的颤动从众人的骨头里钻了出来,钻进众人的脊梁之中,好像是宇宙洪荒都在面前发怒,所有人都惊愕地抬着头仰望。燕北战士的马刀还砍在一名帝都守卫的肩膀上,竟然忘了拔,帝都守卫的战刀架在燕北战士的脖子上,也忘记了应该挥下去!
轰的一声,西城门被一下撞开,五千匹战马蹄声轰隆,如潮水般疯狂地奔向正在混战的人群,登时将队伍冲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帝都的侍卫们顿时想起了燕洵屠杀十六营兵马的方法,所有人脸色发白,双腿几乎都在打战。就在这个时候,一面黑鹰战旗被人坚定地插在城头,楚乔娇小却挺拔的身影站在战旗之下,对着整个真煌帝都发出白鹰一般的厉喝:“燕北的战士们!你们没有被抛弃,听我的命令!服从我!跟我走!我来带你们回家!”
一秒、两秒、三秒钟的沉默之后,巨大的欢呼声霎时间山呼海啸而起!
“回到燕北!回到燕北!回到燕北!”
绝望中的人们抓住了生存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像是无法阻挡的潮水,向着西北的天空,呼号而去!
“楚儿,你又作何回来…”赵淳儿眉目紧锁盯着那羸弱的女子,那女子也同样望着她,双眸微亮,可见到对方血色染身,俊俏的脸庞也带了些污浊,那个高贵的公主,最是厌恶这些了。
赵彻坐在马背上,双眼缓缓眯起,望着那个猎猎军旗下的凌厉女子,缓缓开口说道:“淳儿,这个女子,你千方百计护着的女子。将来会成为大夏最大的威胁,想要收复失地,江山一统,这会是第一座难以翻越的巍峨高山!”
话罢,他哈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大夏最尊贵的公主,竟为了这么这个黄毛丫头差点死在敌军之手!”
赤城的烽火光芒遮住了两人,昏暗的天光将所有人藏匿,看不到本来的样子。
“放他们走!”赵彻大吼一声,众人皆向后撤去。
赵淳儿右手紧紧篆着手中的马鞭,左手拉着缰绳调转马头,面上静的可怕,眸子轻轻瞌上,睫毛微微颤动,一滴泪水或着血液滴落 。她早已是这大夏腐烂腐臭的枯枝烂叶,她此生都不可能脱离这里了。可楚乔不同,她是皎皎月光,她有远大的志向与信仰,她是自由的。她不能回头,不能自私,就这般远离她吧,还她自由。
阵阵冷风吹拂着那旗帜,同时也吹进了楚乔的心里,她双目圆睁盯着那个削瘦的背影,眼眶中竟不知不觉中沉浸满泪水。
“她是平安的,这不就够了吗?”她将模糊的背影一一勾画,口中轻声呢喃。
漫天烽火轰然而起,那一天,在帝都的西北城楼上,整个大夏皇朝一起记住了这个名字。八年前,她作为一个奴隶走进了大夏皇宫;八年后,她带走了真煌城内最后一支燕北武装力量,离开了真煌的国土,驰骋上真煌城外那片浩瀚的热土。
楚乔现在并不知道,正是她今日的这个举动,为燕北挽回了一场顷刻覆灭的灾难,挽救了新生的燕北政权,同时,也为她自己,在乱世中带出第一批武装势力。
在那个晚上,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每一个都在心中誓死效忠了这个娇弱的少女。从今以后,他们跟随着他们的主人转战南北,铁骑横扫整个西蒙大地,死死坚守着他们的誓言,无论在多么艰苦的环境和情况下,都对楚乔忠心耿耿,终生不渝。
而这个娇弱的少女,也因此走上了很多年后被全大陆的人称为“秀丽王”的第一步……帝国历七五五年五月二十,是个让人无法忘记的日子。大夏帝国的真煌帝都在一场滔天的大火中毁弃一半,帝国的象征盛金宫全部烧毁,全城武装力量损失十之七八,驻守真煌的帝国最精锐士兵死亡多达十七万之数。这其中,与西南镇府使交战而亡的有将近三万人,死在燕洵屠杀之下的却多达七万,而其余的,都是死在乱民的暴动和敌我不识的哗变之中。
也真是今日的种种,赵淳儿一盘棋局刚刚开始,从这一刻起,也正是大夏衰亡的开始,更是赵淳儿在泥泞中存亡之秋,暗中的刀光剑影,也终于要浮出水面,皇子之间的争夺,谁又身在棋局中,谁又当局迷,一时半刻都说不好。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经此一役,真煌城的经济几乎瘫痪,在六月将至的气温下,过多的死亡带来了难以抵御的瘟疫和疾病,太多的商户和民居在大火中化为灰烬,大批的难民无处安置,伤兵躺在街头。连绵的阴雨天气给真煌带来了更大的灾难,很多来不及抬出城的尸体倒在污水中,浸泡发白发臭,变成一堆聚满苍蝇和臭虫的腐肉。
因为燕洵出城前,一把火烧掉了帝国粮仓,而大多数粮食商户也在动乱当晚被人洗劫,是以一时间,真煌甚至筹措不出赈灾的粮食。不到半月,大量的难民死在饥饿之中,生死存亡的关头,向来温顺的帝都百姓展露出他们野蛮的一面,抢劫时有发生,这些被逼到绝境的良民甚至敢打劫小股的武装军队。
短短两天之内,就有三十多支派出去维护秩序的帝国小分队消失得无影无踪,过了一天之后,人们才会在路边的水沟里发现这些人的一些随身物品。比如军装、匕首、刺刀、靴子、肩章,或者还有一些更私密的东西,比如贴身的内衣、珍藏着的荷包、断了的手脚、抠出来的眼珠,还有森森的白骨……
帝都的秩序,霎时间荡然无存。
半月之后,疯狂的难民们冲出真煌,向着四面八方逃难而去。然而赵氏家族,却对眼前的状况毫无回天之力。
赵正德站在一片废墟的盛金宫城楼上,无奈地苦笑,随即带着最后一批武装势力,在宋缺参将的保护下,车马滚滚,离开了这座满目疮痍的城市。
大夏建国三百年,这座古老的城市曾经抵挡了无数异族的刀锋。
六三三年的帝都守卫战,大夏的白威皇帝曾以八千铁骑对抗二十万犬戎狼兵,死守帝都一月,终于等来了诸侯世家们的援兵,创造了弹尽粮绝誓死不退的神话。
六八四年,帝国东部大族卧龙氏背叛帝国,打开白水关,放唐、宋联军进入国境。敌军一路冲杀,曾杀至距离真煌城不到三十里的三里坡。当时大夏皇帝正在东南出游,国中只有八岁的太子赵崇明和皇后穆合九歌。当时,满朝文武力劝国储退避,然而二十七岁的穆合九歌带着八岁的儿子站在城头,三日不下,一直到帝国的旗帜飘上三里坡,将敌军打倒。
七四一年的赤潮之乱,帝都的城门甚至被叛军敲碎,赵氏皇族们,也没有丝毫退步!
七三五年……七六一年……七六九年……
顽强地挺立了这么多年的真煌帝都,骄傲地站在世界最高高原上三百年不动分毫的赵氏皇族,却终于在六月初九的早上,离开了这座他们坚守了三百年的帝国心脏,黯然地退往位于东北方的圣城云都。
虽然后世的史官们对这一仗诟病诸多,但是不得不承认,铸成这一伟业的,是燕北新一任的王者,在帝都为质八年的燕洵世子。他以区区一人之力,借助大同行会的五千武士,一手完成了犬戎人三十万大军、唐宋联军五十八万将士、叛军倾族之力都没有完成的奇迹伟业!
燕洵之名,就此传遍大江南北,整个西蒙大地为之瑟瑟。燕北的狮子,终于醒过来了,属于燕北的时代,再一次在乱世的战火中,轰轰烈烈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