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开开关，先是一段舒缓的古典乐，宛如心跳一般的鼓点缓缓渐入，像是触到了某个按钮，方才还宛若万神庙一般神圣的氛围，骤然将人拉回了远古的狂欢节。新酿的果酒、葡萄藤的清香，人们挽着裙边，头顶着成熟饱满的果实围坐一圈纵情歌唱。

“怎么样？”言安冰目含期待地看着对面的苏木槿，而苏木槿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当言安冰拿着最终完成的作品过来，说要给她验收中场成果的时候，她还觉得不过是小孩子照着科学书上做了什么小实验，非要给大人分享罢了。直到前奏响起前，她的表情管理还很完美，甚至本着鼓励教育的方针在心里准备好了对言安冰的彩虹夸夸。

但超神的outro响起之后，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住了。若说听了几分钟后的她，还能在心里嘴硬一定是另外两个编曲的功劳，但听完全部demo后，她便知道，这完全是言安冰倾注了被压抑多年才华的天才之作。与言安冰一并编曲的三人她略有了解，这三人即便是超常发挥，也做不出这种水平的曲子。

“……我对你刮目相看了。”沉默许久，苏木槿只能说出这句话来，“我为我之前看轻你的才华而道歉。”

“木槿姐！”言安冰原本漂亮的眼睛此刻变得更亮，让即便不是粉丝的苏木槿都觉得难以直视那光彩。

“你真的为了团体付出很多。”最后，她只能这么说。

言安冰闻言点点头，语气坚定道：“为了能让这个团体存续下去，我什么都会做。”

苏木槿笑了，她知道言安冰与她不是一个意思，此刻言安冰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完美的solo歌手苗子，放在任何偶像团体里都是暴殄天物，她有自信可以将言安冰捧成一个时代的印记。

从前她收到调动消息，来到甜橙制作男团，第一眼便在成员中看到了言安冰。他虽然容貌精致，却比不过柳权那神明般的美貌，但不知为何，她仍然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他。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言安冰身上那让人难以忽视的脆弱感，他的脸上明明带着淡淡的微笑，却让人总觉得有些悲伤，像是用尽全力在守护某样明知会失去的东西。苏木槿似乎能在他身上看到当初执着于某物，变得有些“笨”的自己。

言安冰的“团魂”人设的大获成功，背后不可谓没有她的推波助澜，但同样的，作为经验丰富的制作人，她深谙人性的复杂幽深之处，清楚地明白言安冰身上所展现出来的团爱，不过只有七分真心。她甚至偶尔会想，若每个人眼前都落下一个颇具诱惑力的选择，任是怎样的团体，都会分离崩析的。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往，不过如是。

但在此刻，面对言安冰的回答，苏木槿微微动容，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信条打了一个轻轻的问号。

我总算明白柳权那铁石心肠的小子，为什么会为某个人变得那么执着了。她这么想着，叫住了准备离开办公室的言安冰，笑着说：“言安冰，flamingo有你真是它的福气。”

言安冰一愣，随即也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木槿姐！”

“谢我干什么？”苏木槿笑道，“原本因为现在的预售曲线不是很乐观，我还准备了不少手段呢。现在有了你这样质量的歌，到时候能省不少事。”

现在已经是万事俱备，只差宣发了。苏木槿调出来公司内部的销售曲线，面色严肃地对权冰两人道：“除了最开始宣布权冰小分队的时候有一个高爆发，其余几个小高峰分别在录音事件和女装宣传照事件，官方的其他物料对粉丝的购买积极性影响一般。照预估的曲线下去，最终你们小分队的总体销量和团体专辑销量是差不多的。”

其实现在取得的成绩已经相当亮眼，更是同期其他偶像望尘莫及的。但公司拿出的合格线显然是决意不再运营弗团了，拿权冰两人和巅峰期的弗团相比，着实让人为他们两个捏一把汗。

“后续如果采用一些销售手段，或许能超过公司的设限。”苏木槿意味深长道，“比如……单封销量。”

公司公布单封销量数据，再配合社交媒体的舆论引导，刺激唯粉之间相互攀比，从而提高销量。这种手段在娱乐行业并不少见，甚至有些公司已经玩得如鱼得水，美其名曰公司得到了收入，爱豆得到了幸福，粉丝得到了top的名头，大家都幸福。

“但是我们出小分队最初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维护这个团体吗？”言安冰说，“这样难道不会加剧粉丝之间的分裂吗？”

苏木槿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柳权冷冷的表情，只得举起双手投降，心里骂一句再管情侣的事自己就是狗。

“既然商法不能用，那就只能看你的音乐质量了。”苏木槿道，“但是如今愿意为高质量音乐买单的人还有多少？我不敢想象。”

在经济学眼里，各种参数与指标里头，从来没有高质量的音乐这一说，不如说好的音乐在它们眼里，约等于出名的制作人、高成本的制作和高昂的技术成本投入，而除开这一切，原教旨主义的纯粹好音乐，在它们眼里是难以估值难以琢磨难以预测的，这也是让每一个经管人都抓狂的不安定的要素。

苏木槿很想诚恳地对言安冰来这么一场谈话，但她同时又不愿提起这些。言安冰这个人纯粹得不像是真实世界里的人物，让人不自觉想要维护他这样的存在。无奈之下她只能把目光投向柳权，而柳权表情平静地点了点头，让苏木槿只得叹了口气，道：“那就先这么办，我手头还有不错的宣发资源，希望m播放那天能暴涨一波销量。”

“谢谢你，木槿姐。”言安冰真诚地说，“我知道你为我们做了很多，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别再烦老娘就是最大的报答。”苏木槿闻言笑骂道。

解决完事情后，言安冰急着去做专辑的最终核验先走了，留柳权和苏木槿两人共处一室。苏木槿看着柳权，道：“你还不走，是有话要对我说？”

见柳权只是站着不吭声，苏木槿心里对自己犯了个白眼，发誓这是最后一次管情侣的事了，才好声好气开口道：“是你要出国治病的事吧？你的姐姐跟我说了，让我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能关照你一点是一点。”

“我也有些好奇，这件事你对小冰说了吗？他是最在乎你的人，也是最在乎这个团体的人。”

柳权神色黯淡了片刻，才缓缓道：“我之后会跟他说的。”

“……”苏木槿看着柳权脸上难得流露出来的一丝情感，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秘密，对小冰隐瞒着什么，我只知道如果什么也不说，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我知道。”柳权说。

知道了你不做！苏木槿简直要抓狂了。

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里，柳权突然说道：“你相信人的理性吗？”

“这是要跟我谈哲学？”苏木槿满脸问号。

“你觉得人是有独立思想的生物吗？还是被大脑控制的躯体，亦或是被基因驱使的机器？”柳权难得说这么长一句话，“你如何保证未来的你和现在的你能够一直坚守某样事物呢？”

面对柳权第一大串的质问，苏木槿一开始还想反驳什么，但看到柳权的表情，便将自己想说的话全都噎了下去。

她对这个表情太熟悉了，那是被逼入绝境的人才会有的表情。此刻他在寻求一个帮助，无论是谁也好，只要伸出一只手，他都会不择手段地抓住。

而她曾经在一张与他相似的脸上，看到同样的表情。苏木槿开始思考，当时的她，究竟给了怎么样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