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秦婉眉被透进车窗的阳光照醒了。
她揉了揉半眯着的惺忪的睡眼,胳膊肘碰到了一堵坚硬的墙,她一惊,转头看去,好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又枕着人肩膀睡着了。
昨晚最初她是靠着座椅的靠背偎在角落里睡的,火车偶尔一个晃荡总把她头磕在车厢上,磕了几次之后,约摸到了半夜的时候她分明是趴在小桌板上头枕着包裹睡的。
尴尬又迅速的从人形枕头上直起身子,秦婉眉心虚的看着贺寒商,“那个,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说实话秦婉眉没有过过这样的苦日子,也没和别人在这么狭小的座位上距离这么近的待过这么长时间,她看了看小桌板对面空着的双人座,心下懊恼不已,她应该去对面坐的,也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在现在会不会被人谴责。
“没事,”贺寒商动了动有些酸涩的右肩,他不会告诉身边的姑娘,她睡梦中歪倒在他肩头那一刻,他就醒了。
半夜偶尔与其他车轨交错而过时火车亮起的灯光里,他侧头看着枕在他的肩膀上之后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的人,心下一片安宁。
他的肩膀托过很多人,困到极致的下属,受了伤的战友,以及阵亡在战场上的兄弟,唯有今天,托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她就那么安稳的靠着他,睡得毫无防备,清浅的呼吸几不可闻,恬淡的睡颜卸下了一切的防备与不开心。
贺寒商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够光明磊落,因为他的视线不受控制的落在她闭着眼睛的脸上几次,哪怕反应过来之后他总能迅速的移开目光,哪怕自制力总是能快速拽回他的信念与纪律,但,他放在身边这个姑娘身上的注意力太多了。
他本来可以推开她的,可是他没有,总是想起她笑着的,流着泪的,委屈的,绝望的那些样子。
贺寒商有些内疚,他清楚自己瞥向她睡颜的目光不带任何的冒犯与亵渎,是二十六年的人生里没有与异性这么亲昵的相处过,这样乍然跟一个陌生姑娘扯上关系的变故让他有些无措,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与往常生活不一样的体验,就像,就像第一次开枪,子弹穿透的不是冰冷的靶心,而是敌人热血的心脏一样。
他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作为一名军人,在旅途中,任务中,生活中,他对老乡竭尽全力的帮助不在少数,但他从没有主动问过哪个愁眉不展的路人你没事吧。
人生的苦涩他七岁那年初尝,便刻在骨子里这么多年,所以若是他脱下这身军装时,其实应该是个无比冷漠的人,就像摧落群芳的秋风一样无情。
可是对身边的姑娘,看她满脸绝望带着气死的决绝去面对那些她所谓的亲人时,他冷硬多年的心竟蓦地软了。
她揪着他的衣角说出那句话之前,他本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多管闲事,可她那句话,差点让他方寸大乱。
她流着泪的眼睛里溢满了歉疚与绝望,在他腿上写下的求求你救救我的几个字,他想,哪怕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容的。
有些事情开了头之后,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了,他把那块手帕递出去的时候,他自己也是惊讶的,但本能已经做了,他不想看她流眼泪。
如果有个亲妹妹的话,也许会和身边的姑娘一样惹人怜爱,大概他会是个好哥哥吧,会不舍得让她流一滴眼泪。
贺寒商收回思绪,站起身让开了位置,道:“还有二十分钟到站。”
原来已经八点了,秦婉眉动了动胳膊,感受到一股束缚,她才记起不仅枕着人家睡了半夜,还穿了一夜人家兵哥哥的衣裳,于是赶紧手忙脚乱的解扣子。
终于把衣裳脱下来了,秦婉眉双手递过去,“贺同志,谢谢你的衣裳。”
贺寒商接了过去,他衣裳她穿着太大,洗脸梳头想来也不方便。
秦婉眉去洗了把脸用清水漱了口,又把头发解开用五指做梳子梳顺,随即拢在一起绑了一个高马尾,最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回来的时候只有鬓角处的碎发微微濡湿。
秦婉眉一边往回走一边心下暗暗想,逃婚太匆忙了,后悔没把田小云送的那盒雪花膏揣在兜里带出来。冷水洗过的脸被北风一吹,又冷又容易皴,虽然这辈子不靠脸吃饭,但女孩子谁不爱美,这张好看的脸可不能糟蹋了。
于是打定主意等安定下来之后要去买盒雪花膏。
安静了一整晚的车厢终于躁动起来了,也许早就躁动起来了,只是秦婉眉醒的晚,她回到座位跟前,贺寒商已经先她一步让开了位置。
“你肩膀,没事吧?”
秦婉眉坐下之后微微侧过身子看向贺寒商,她没有被人枕着胳膊睡过,但她手肘也麻过。
上过高三的都知道,课间为了睡那十来分钟的觉,自己枕得自己胳膊酸麻不已,脸上也能拓一脸奇奇怪怪的印子,十来分钟都足以让胳膊因为血流不畅又酸又麻,她这至少给人枕了半夜,还有昨天下午的债,简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