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夫郎弯腰恳求,萧漓心里像被刺了一下,该有多熟练,才会如此自如地把尊严踩在脚下,以至稍稍遇到一些压迫,便低了头颅,任人欺负。
但他没有拉扯陆石。
若是此时作出丢脸之态,反倒叫人看轻了自家夫郎。
于是萧漓站起身,也向江璋鞠了个深躬:“天下父母一心,求大老爷怜在稚子幼失双目无辜,请赠檀灰,萧某与夫郎感激不尽。”
听到是为孩子治病,江璋面色稍缓,略一思忖道:“若是寻常之物便罢了,这御赐之物……还得问过老太爷的意思。”
*
“你刚才为什么要弯腰啊?”从书房出来,走至僻静无人处,陆石咕咚咕咚跳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扭头紧张地问道。
两人宽袖下的手相牵,萧漓好玩似的晃了晃:“怎么,许你鞠躬,不许我鞠?”
陆石:“那怎么一样,你是读书人……”
话到一半,就见对方沉了脸色。
他机警地闭上嘴。
不知为何,萧漓不喜欢他总把读书人挂在嘴边,明明沈卫青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都会露出很高兴的神情。
陆石疑惑不解地觑着他,轻声问道:“你不喜欢我这么说吗?”
萧漓牵了牵唇角:“我是读书人,那你是什么?泥腿子?这么说我们都不该在一张桌上吃饭,一张床上睡觉了?”
陆石空着的那只手捏紧了,他把“本来就是”四个字咽了回去,低着头不再言语。
萧漓生气了。
但他不明白对方在气什么。
于是选择了惯用的沉默回应。
只有沉默,他才能少出错,少受责骂与惩罚。
一路无话。
到了客院,陆石冷不丁挣脱萧漓牵着的手,快速走到廊下,却见摊位上的盆盆罐罐已经被清洗晾干,分门别类地堆放在屋子一角。
屋里被小厮收拾过,小泥炉上温着茶水。
他转了一圈没找到事做,端起案上的冷茶灌了一大口,闷声拿起蒲扇给炉子扇火。
萧漓在案边坐下,也不说话,取来笔墨纸砚默写药引方子。
陆石用力扇了扇风。
泥炉腾起一股火灰,扑进那人鼻中,立即听到了萧漓克制的低咳声。
在冷风中折腾了一日,将将养好一些的身体,一不小心只怕又要伤寒。
陆石想着,手下不情愿地放轻了力道。
余光瞥过去,对方的字迹清瘦隽永,一笔一画锋芒内敛,像这个人,看似温和无害,实则动不动就生气。
以前沈卫青也经常生气,但很好哄。
陆石只需要拿出银子买他喜欢的物什就能得到好脸色。
但萧漓生气,陆石却感到无措。
他回想自己拥有的东西……
银票?那本来就是萧漓赚来的。
任打任骂?萧漓好像没有这方面的癖好。
下跪认错?似乎也不对。
他还有什么能用来哄萧漓的呢?
陆石盯着坐在案前的修长身影,英挺的眉皱起,陷入了苦恼。
突然,他一个箭步起身,夺过萧漓手中的茶杯:“不能喝冷茶。”
环顾屋子一圈,没找到地方倒茶水,便索性自己喝了。
喝完才发现萧漓正仰脸望着他,神情似无奈又好笑。
仿佛自己方才生闷气的举动在对方看来好似过家家一般。
陆石捏紧了手中杯子,面红耳赤道:“我、我去倒杯热的。”
他几乎同手同脚走到小炉前,将温着的热茶注入杯中,又捧着走回来,轻轻搁置在案上。
萧漓仍是没有说话,轻轻啜饮一口,线条优美的唇瓣压在夫郎喝过的同一位置上。
陆石并未注意这个细节,他站在一旁踌躇着,终于鼓足勇气低声问出口:“你还在生气吗?”
萧漓放下茶杯,语声故作冷淡:“嗯。”
陆石紧张地捏紧了手掌:“我、要怎么才能让你不生气……”
萧漓抬眼看他,轻描淡写道:“我生不生气对你很重要?”
重要吗?
重要的吧。
陆石再次陷入茫然,毕竟是要生活在一起的夫君,若总是生气闹别扭,日子就不必过下去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
见他眼神坚定仿佛终于做出了正确答案的模样,萧漓不由在心里叹气。
他的夫郎于情爱一道,还是一窍不通啊。
真叫人又爱又气。
偏生还舍不得逼他半点。
没关系,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来。
“过来。”萧漓挪开一点位置,指着桌案与自己胸腹之间的空隙:“坐我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