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幼时的他呢?
那个整日被谩骂诅咒,满身伤痕累累的小陆石呢?
他愿意接受施害者的道歉吗?
“去帮我叫一下萧漓。”他退后几步,抓住距离最近的一个汉子说道。
钱金莲膝行几步,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
“是我不该偷偷掐你拧你,不该把狗吃剩的饭给你吃,更不该趁天黑将你关进牛棚里……千错万错是我的错,是我该死,我不该把怨气发散在你一个孩子身上,我知错了,求求您给我儿一条活路吧!”
说到最后她扇起了自己的耳光。
女人的哭声夹杂着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涧谷中,围着的汉子先是一阵怔愣,接着七八手脚地去拉。
奈何钱金莲这次铁了心要讨个活计做,因此怎么也不肯停手。
场面顿时乱哄哄的。
陆石脑子里也乱哄哄的。
已经有三两个人看不下去,开始劝说陆石接受这份姗姗来迟的道歉。
“过去的事就算了吧,瞧着怪可怜的。”
“是啊,到底给了口饭将你养到这么大,没有生恩也有养恩哪。”
“原谅她吧。”
劝解的话语如浪潮般一波接着一波涌来,冲击着他原本就不牢靠的心房。
然而,幼时被欺侮的画面不断在眼前回闪,他竭尽全力地张口,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好”字来。
越来越多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挤压着他的耳膜,令他呼吸都开始不畅。
他突然想起嫁给沈卫青的那一年,也是沈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围在他身边,各种各样的话语犹如大山般压下,由不得他不答应。
他猛地喘了口气。
目光扫过围着的人群,再看向钱金莲时眼中惊惧之色未退,但更多的坚定浮现,令他本就硬朗的五官透露出几分坚毅的味道。
众人俱是一愣,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陆石直起脊背,直视着已经停止撒泼,惴惴不安等答案的钱金莲,说:“你这招在沈家时已经用烂了,可我不再依附你们沈家了。”
钱金莲心中一慌,却仍嘴硬道:“你在说什么——”
她还要狡辩,人群中突然有抚掌声响起,接着萧漓走了出来,望向陆石的眼中充满赞许,阳光落在他眼中熠熠生辉。
“人生于天地,本就是自由独立之个体,何谈依附。”
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陆石急切地上前几步,却见萧漓给他递了一个稍安勿躁地眼神,这令他硬生生停下,疑惑地看着对方。
萧漓走到钱金莲面前,微微俯身,一点一点将袖子往上挽。
女人跪坐在地,抬起浮肿蜡黄的脸,几乎已经找不到地眼睛露出几分希冀。
“萧当家的,您——”
话未说完,只听啪啪两声脆响,女人左右脸上各挨了一个耳光,整个人都被这股大力扇倒在地。
钱金莲只觉喉咙一片腥甜,待看到吐出的血沫后再也装不下去,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萧漓你个狗娘生的破落户——”
“啪”,又是一巴掌。
“断子绝孙——”
“啪”
“杀千刀——”
“啪啪”
……
接二连三的巴掌声,众人惨不忍睹地别开眼睛,竟然无一人敢上前相劝。
最后,钱金莲捂着被打肿的脸颊,嘴里刚咕哝几下,萧漓作势扬起巴掌,女人往后一缩,不敢再咒骂。
只拿一双肿泡眼愤恨地瞪着他。
萧漓这才极为嫌弃地将手背到身后,站直身体环顾四周,道:“既然你今日主动撞上门来,那我们便好好说道说道。”
他语气淡淡,但莫名有股威慑,众人不敢插嘴,皆安静等着他的下文。
“你既为道歉,便该带上歉礼登门拜访,而非精挑细选一个人最多之时,作出种种可怜之状,以此逼迫石哥儿点头答应,诚心道歉是假,要挟乞活才是真,是也不是?”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才恍然大悟。
这是被当刀子使了。
看向钱金莲的眼神一瞬从同情变成了愤怒。
萧漓不疾不徐道:“再者,你沈家欺凌弱小,虐.待儿童,各位扪心自问,若是你家孩儿遭此苦难,你可能原谅?”
在场多是有儿女的人,只是闻言便已血冲头顶,不少人甚至攥紧了拳头。
俗话说,刀不砍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事情落在别人头上,轻飘飘一句过去了就算,再追究便是你心胸狭窄,小人记仇。
可若是落在自己头上呢?
涧谷内一片沉默,唯余风声呜咽,冷冷吹过每一个站着的人。
萧漓径直朝自家夫郎走过去,用没有碰过钱金莲的那只手抚了抚他泛红的眼眶,轻声道:“没有人可以替你做决定,你自己来。”
说完又道:“无论是什么我都理解你,支持你。”
良久。
陆石摇了摇头,低声对他说:“我选择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