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们二人被河水冲至沈家村,正是里正将他们捞上来,又帮着忙前忙后搭了这间茅草屋,若说小宝勉强能信任的人——
里正算一个。
闻言陆石松了口气,开门将人迎进来。
“这鬼天气,眼看着快要下雪了。”里正也姓沈,进屋先跺了跺脚,屋内的暖意驱散了身周的寒冷,他抬头一看,屋里正架着火,烧得正旺呢。
沈德福想也知道这柴是谁砍来的,顿时欣慰地打趣道:“要不得要娶妻呢,你们父子俩今年可算能过个暖冬了。”
萧漓拢在火堆旁坐着,脸上笑容舒展:“多亏了石哥儿,遇着他是我和小宝的福气。”
沈德福看了眼陆石,夸赞道:“那是,石哥儿这孩子我打小看着长大的,心地善良,踏实肯干,若不是生得高大粗糙了些,也不会耽误了三年都没婚配。”
其实陆石新寡时,他便报了名造册,只这十里八乡的汉子一打听就知道沈家村的这个寡夫郎生得比汉子还要高大,样貌又凶悍,全无哥儿该有的温柔依人之态,故寻常人家的汉子都不愿娶,再差些的诸如沈富贵之流,又太不入眼了些。
拖着拖着倒叫萧漓这个病秧子带回了家里。
沈德福心中感叹,却听萧漓正色说道:“身材样貌乃父母所赐,没什么丢人的,石哥儿这幅模样正合我意,说起来是萧某占便宜了。”
陆石抬头看他,眼神怔忪。
不料才相处几日,萧漓就对陆石维护至此,沈德福欣慰道:“石哥儿能有个好归宿,我也就放心了,那沈有志和他婆娘都不是好东西……”
他絮叨着,说自从沈家二老归西后,陆石是如何被赶去柴房睡,又是如何饿着肚子去上工,大冬天冻得手脚生疮,连口热水都不给……
萧漓静静听着,不时抬眼瞧一瞧正低头烧水的某人,唇角扬起的笑淡了些。
“……嗨呀!你瞧我,一说起来就忘了正事。”
沈德福一拍脑袋,说:“官府着令你们三日内去办婚书呢!”
陆石突然抬头,和萧漓的视线撞在一起,两人的脸上都写着懵然。
婚书。
这两个字仿若一根弦,轻轻拨动了两人的心。
陆石连忙去看那个干草铺,见沈德福没注意到才悄悄放下悬着的心,伸脚将那堆干草往墙角踢了踢。
“以往的婚书都是我去官府领了给你们,但你是外来人口落户,又才住满两年,依照官府规定需得自去按手印,查验了才作数呢。”
“趁这几日快些去,晚了衙门可是要来捉人的。”
“……”
待沈德福走后,两人面面相觑,在各自脸上都看到了尴尬的情绪。
“咳。”
萧漓抵唇咳嗽一声,苍白的面上泛起薄薄一层红:“你怎么看?”
“我——”陆石盯着火苗眼神发直,随即扭头,几个字说得极为艰难:“我随你。”
想说的话辗转在舌尖滚了滚,最终还是吐了出来。
“可是我不举,恐怕不能——”
抚慰你。
那日的话不算作假,他这具身体孱弱,哥儿又体质特殊……
原本只是一时心软,不忍看他大庭广众之下被衙役带走,可如今涉及办婚书,那便是要将两人长长久久地拴在一块。
于情于理都是眼前的人吃亏。
陆石脸色爆红,他扭着头,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眶也开始泛红。
“那么多年,我也没有——”
他说到一半,咬牙不肯再说话。
屋内陷入一片沉寂。
良久,萧漓重新开口,语气带着小心:“是我……说错话了么?”
陆石抹了把眼睛,仍是扭着头:“没有。”
从萧漓的角度,只能看到陆石对着他的小半张侧脸,下颌被他绷出一条棱角分明的线,语气硬邦邦的。
怪了,寻常哥儿听说他不举早跑老远了。
面前这哥儿反倒生气上了。
萧漓望着他沉默的侧影,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突然觉得陆石不是生气,而是在难过和紧张。
难过于再一次不被接纳。
紧张于对未来的彷徨和害怕。
幼时流浪,在养父母家当牛做马多年,成亲后拼命干活供养秀才郎君念书,可好景不长,郎君死后又受尽哥嫂苛待,多年寄人篱下,想是将难听的话都听尽了。
这样的人,怎么会听不出萧漓言语中的犹豫和迟疑呢。
想必他以为自己反悔了,要将他赶出去。
思及此,萧漓不由暗骂自己语快。他迅速起身,走到陆石面前半蹲下,掌心覆上那双轻轻颤抖的手,望着那双通红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们去办婚书,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