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馆本为陈氏建在国都后山的行宫，往年每到春秋之际，陈国国主都会去行宫休憩祈福，只是到了后来，陈国各处接连闹天灾，陈青穹也就消了去行宫的心思。直到前些日子，陈国上下身患衰老病之人的数量实在太多，又有传播风险，陈青穹索性就差人将所有病患召集起来，一同送到了行宫，命朝中医师辅助楼尽雪及观天阁弟子为其调养。

但楼尽雪的能力终究有限，与时间抗争本就是无稽之谈，她能用灵力吊着病患的命已是竭尽全力。

时间顺应天道规则，她阅尽千万典籍，想尽无数办法，只在虞无渊身上，看到了那一点微末的希望。

楼尽雪是孤女，从不知自己来于何处，只是长大后，依稀感觉到，自己与寻常凡人不太一样。年少的她花了很久才意识到，并非所有人的额下都隐匿着一只“眼睛”。那是她血脉里带来的天赋，是以她能够看到陈氏先祖身上的紫微星命，能够看到虞无渊的魂魄似乎与这尘世并不完全契合，也能够胆大妄为地去偷窥一点“天意”。

她此前从未遇见过虞无渊这般的大能，要知道，如今天下，如此年轻就踏入渡劫期且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的修士，只有她一个。而千万年来，也就这么一个。

或许即将成神之人，本就是与旁人不同的？她不敢妄下定论。

但她确确实实亲眼见到了，小玉姑娘在被虞无渊搂入怀中的那一刻，瞬间就停止了继续老化，就连虞无渊自己也不曾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从宫中去行宫要从皇城外围绕河而行，街上的人算不上少，但始终热闹不起来，至少与虞无渊印象中凡间皇城该有的样子大相径庭。护城河挖得极深，两侧筑了快有四尺高的围栏，从围栏看下去，只有一道细小的水流缓缓淌过。

纵使是皇城内，也没有太多绿意，大部分草木都枯死了，只留下些还算耐旱的树。

她们走了许久，快有一个时辰。

路上碰见了许多乞儿，伸着漆黑瘦巴的小手拦住她们的路，有些孩子嘴角还沾着泥点，让虞无渊立刻就想到在血池幻境中看到的，那些看着骨瘦如柴、肚子却被撑得浑圆下垂的孩子。

她想来想去，还是停住脚步，取了几颗强健身体的丹药。楼尽雪这次没再多言，只是也跟着停下脚步，从乾坤囊中拿出一个食盒，从中拿出几盘糕点。

“仙尊还是给他们分这个吧，这些孩子饿了太久，一下子吃不得那样补的东西。”

虞无渊点头应下，接过一盘糕点，同楼尽雪一起分发下去。许是人数并没有的原因，与外头的流民不同，这些孩子没有争抢，而是眼巴巴地看着虞楼二人手中的糕点，直到食物递到他们手中，才发了狠似的将糕点塞进嘴里，吃得嘴角全都开裂流血都浑不在意。

他们实在很久没有吃过这样正常的食物，三两口就将糕点吞下肚，甚至为了手上一点屑子，连着上面的泥污也一齐舔下肚。

楼尽雪上前一步，揉了揉其中一个孩子的头，弯下腰柔声道：“小月儿，若回不去家，就带着你的同伴往前头走半里路，然后顺着你拿筷子的手的方向，拐进一个巷子，走到尽头，有两个守门的大哥哥，你同他们讲，是楼大人让你们来的，他们听了便懂了，以后就不会再叫你们饿肚子了，听懂了吗？”

瘦小的孩子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楼尽雪的眼睛，沉默了一阵，才下定某种决心似的，重重地点头：“懂了。”

“好孩子。”楼尽雪将孩子搂进怀里，又一一叫出其他孩子的名字：“小宝儿，小福儿，小英儿……你们乖乖跟着小月儿，待入了我观天阁，定不会再叫你们挨饿，好不好？”

“好！”“好的！”“谢谢大人！”孩童稚嫩此起彼伏地响起，却是染上浓厚的哑意与哭腔。

“乖，去吧。”楼尽雪拍过每一个孩子的后背，然后让开路，目送他们离开。

那些孩子一个一个从虞无渊身侧走过，嘴里依旧念叨着“多谢姐姐”“多谢大人”，最后消失在前方的拐角里。

“你那小小的观天阁，收了多少孩子了？”待人走净了，虞无渊开口问道。

“记不清了，约莫三四十个吧？毕竟这年头，城中的百姓都不好过活，把庶出的孩子扫地出门是常有的事，尤其是近些日子，隔三差五就能捡好几个回去。反正他们这样也算是尘缘尽了，进了观天阁，若想修道弟子就教，若不想修道，那上下帮衬着些也挺好。反正阁中辟谷的人多，也吃不了多少粮食，弟子那点俸禄还是够养他们的。”

“方才那些糕点，也是你拿的私库里的吧？”虞无渊倒是不尽信楼尽雪这些话，这人在城外同她讲随意分发食物会惹起动乱，可她自己，估摸着在将小玉送回观天阁时就早早备好这些吃食，就等着这一路分给那几个乞儿，她不甚懂楼尽雪心中到底所想为何，但就楼尽雪这个分法，估计自己也没多少余粮了。

楼尽雪很快明白过来虞无渊的话外之音，只拂袖笑道：“至少现在弟子的私库还没全空。天下皆苦，能救几个是几个吧。若真到了那种地步，弟子或许也能做个‘割肉饲鹰’的圣贤呢？”

“你果真是凡心太重。”虞无渊有些无奈。

“仙尊，您就当弟子是个没出息的疯子吧。弟子没有那通天的本领，也成不了大道，只求人生这百载，无愧于心便好。”

“不过我倒是觉得，你比我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