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侍女去了,又有一侍女进来,放下竹帘,影影绰绰隔断曹丕视线。
俄而,他就见侍从簇拥着一位窈窕女子进来,怀抱琵琶,看不清面容,声音清越若金玉:“妾拜见二公子。”
铜鞮侯说:“我儿,你常说无人知你,为父请来了曹二公子。且为二公子奏一曲。”
郭柔应了坐下,斜抱琵琶于膝上,轻拢慢捻,声若明珠落玉盘,韵如月照春江水。
“咦?”曹丕心中疑惑,坐直身子,细细聆听,这郭氏女的琵琶声更清越流丽,曲子更是与旧曲不同,空灵中带着淡淡的迷离。
明月皎洁,照见琵琶,金翠辉煌,碧彩闪灼,一双柔夷,如玉生辉。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令人怅然。
铜鞮侯觑着曹丕的神色,问:“二公子,小女琴艺几何?”
曹丕回神,笑说:“丕之所见,无有过令爱者。此曲可是女娘亲作?”
郭柔起身回:“非全是妾所作。妾幼时随家人泛舟江上,那夜,皓月千里,浮光跃金,岸边芷兰,郁郁青青,偶然江上有人唱歌,歌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似游子思归。
先父悄然而悲,欲唤其同游,出舱寻人,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戛然长鸣,掠舟西去。
此景铭刻妾心,待学有成,忆歌者之残律,谱成琵琶曲。妾才学粗陋,贻笑大方,公子海涵。”
曹丕道:“谱妙,曲更妙,女娘过谦了。”
铜鞮侯笑道:“二公子大作世人传颂,我儿亦好诗书,颇能作几句。”
吴质啧啧称奇道:“令爱竟然是蔡中郎女一般的才女。”蔡邕之女蔡文姬去年被曹操重金赎回。
郭柔道:“妾安敢比蔡大家?但请出题,妾才薄,或可入耳。”
吴质和铜鞮侯望向曹丕,曹丕想了一想,便道:“去年蔡伯喈女归,我做赋一首,郭娘子以此做诗,能否?”
郭柔听了,忍着悲愤,婉言道:“二公子有赋在前,妾安敢再作?请换题。”
铜鞮侯催道:“我儿,二公子相请,你就做,赋是赋,诗是诗。”
郭柔坚持道:“请换题。”
铜鞮侯急道:“我儿休要再言,我知你能,快作来。”
郭柔闻言,难抑悲愤,行了一礼,遂道:“蔡大家颠沛流离,为乱世摧残,平生遭际,着实堪伤,所作《悲愤诗》催人肺腑。妾为女子,也父母兄弟早亡,人同此心,感伤身世,故而不忍作此。妾请自命题。”
郭柔抬头直视竹帘内,自顾作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作罢,郭柔愤而离席,她读蔡文姬的《悲愤诗》时,泪水滂沱如雨下,为蔡文姬,也为自己。
以蔡文姬的血泪做上进之门,郭柔不干了!
她思的是项羽吗?
不,是像项羽一样的豪杰,一举扫清宇内,还天下太平!什么曹操、诸葛亮、刘备、孙权、周瑜……连还世道个太平都不能,算什么英雄?
铜鞮侯不料郭柔如此撂曹二公子的面子,慌得手忙脚乱地解释描补。
然而,曹丕口中默念过一遍,精神振奋,双目灼灼,隐约瞧见郭柔离席,竟然忘情追上去。
铜鞮侯又惊又惧,哀求地望向吴质,吴质一边饮酒,一边吟诵,把铜鞮侯急得要上蹿下跳。
“真女中王也!”吴质心中暗赞,唯此刚烈,方不愧女中王之名。
他笑着举杯要与铜鞮侯同饮,道:“铜鞮侯勿忧,如此良夜,又闻佳句,当浮一大白。”
铜鞮侯素闻吴质为人,不敢违拗,只得陪笑陪饮,因担忧惹来横祸,冷汗将后背湿了又湿。
郭柔发脾气一时爽,出了门,冷风一吹,又悔又怕又忧,抱着琵琶,一头走,一头流泪,一直哭到后院门内,就伏着柱子低声哭起来。
忽然有人伸手轻拍她的肩膀,郭柔以为是同习歌舞的姐妹,抽抽噎噎哭道:“我把事情搞砸了。”
她没有试错的机会了,未来一片黯淡。
“没关系。”
温和而陌生的男声几乎惊得郭柔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