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凌霄殿,朝会。
云气缭绕,仙鹤清唳,玉阶之下,众神按班肃立,宝光流转,威仪赫赫。
哪吒身着金甲,腕缠红绫,金瞳如霜,面无表情地站在武将队列的前端。
他站得笔直,动作一丝不苟,甚至比那些老牌神将更符合天规礼仪。
只是那金甲之下,胸口樱桃核的位置,正散发着微弱却执拗的温热,像一颗不肯熄灭的火种,灼烤着冰冷的躯壳。
天道的力量牢牢掌控着这具身体,他只能像一个提线木偶,用这双曾搅动东海,踏碎莲台的手,垂在身侧,指尖冰冷。
忽然,殿外传来一声悠扬的佛号。
“阿弥陀佛。”
众神目光微动,投向殿门。
一道雪白的身影,缓步而来,她周身笼罩着佛光,眉心朱砂鲜红欲滴,正是灵山七苦元君。
她目不斜视,步态空灵,行走间衣袂不染纤尘,仿佛踏在云端,那张脸,是刻在哪吒骨血里的模样,此刻却只剩下琉璃般的空寂和遥远的神性。
殿内落针可闻,许多神仙的眼神在七苦和哪吒之间流转,带着探寻和唏嘘。
全天庭都知道这两位有一段尘缘,也都知道那七苦元君身份不一般。虽是灵山菩萨却得封‘元君’。
灵山使者美名其曰七苦归位,可按照命簿所示,她作为怨气容器本该死在封神之战,入神榜,得封天庭正神,以怨气换功德。
结果也不知被哪个天杀的改了命。
灵山出手,就为了这么个不听话的傀儡。要他说,还不如入神榜,这样天规管束,若是不听话洗去记忆便是。
而那三太子重生化形用的莲花亦是灵山所出,七苦则在‘归位’后拜入观音座下,两人皆是佛、道两家双修,太乙真人座下弟子。
司命收回目光。心里了然。
原来是成了两界博弈的棋子,一黑一白,同入天庭,互为牵制。那三太子乃是肉身成圣,不受天庭管束,若没有牵制非得闹翻天了不可。
他可不信就凭李靖那座塔能管得了他,就那日杀进灵山的情形,天庭众神可是历历在目。真是天生反骨,连那般清净地都敢闯,就为了个回不来的人。
他掐指一算,天庭还欠灵山一份大机缘,陛下怕不是也顾忌此事,才没有要人。只可惜如此庞大的功德,却不能收为天庭所用,真乃一桩憾事。
雷震子站在哪吒斜后方,眉头紧锁,拳头在袖中悄悄握紧,太白金星捋着胡须,眼神复杂。
哪吒的身体在天道意志的操控下,转了过来,面向走来的七苦元君。
他的脸上瞬间覆上恭敬神色,仿佛昨日那场在灵山脚下玉石俱焚般的嘶吼从未发生。
七苦元君行至殿中,在距离哪吒不远处停下,她微微垂首,双手合十,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佛门特有的庄严与疏离。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清晰、平稳、不带一丝个人情感,如同冰冷的玉石相击。
“见过元帅。”
“见过元君。”
声线都是熟悉的,却又陌生得可怕。
一个是他曾撕心裂肺呼唤的名字,一个是他曾刻骨铭心怨恨的封号。
此刻,却成了最规矩、最疏远、最符合天命的称呼。
被强行压制的自我意识如同困兽,疯狂地撞击着无形的壁垒。
胸口的樱桃核变得滚烫,几乎要烧穿他的血肉,他看着自己的嘴吐出恭敬的称呼,看着自己的身体做出完美的礼节。
七苦元君合十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她琉璃般的眼眸深处,那片被强行冰封的空茫,似乎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石子,荡开一丝涟漪。但也仅仅是一瞬,便迅速归于沉寂。
两人维持着行礼的姿态,短短一息,却漫长得像一个轮回。
然后,在天道意志的操控下,哪吒的身体率先直起身,脸上恢复了一片属于神祇的漠然,仿佛刚才的问候只是例行公事。
他侧身让开道路,动作流畅自然。
七苦元君也缓缓直起身,合十的双手放下,宽大的雪白袖袍垂落,遮掩了一切可能的波动。
她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便不再看哪吒一眼,径直走向前方为她预留的莲台宝座。
莲台升起,佛光笼罩,将她衬得愈发遥远圣洁。
哪吒的躯壳也转回身,重新面向玉阶之上的天帝,站得如同标枪。
只有臂间无精打采缠绕着的混天绫,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微弱地嗡鸣。
而远在莲台之上的七苦元君,那垂落的雪白广袖深处,与她神魂相连的往生绫,也同步传来悸动。
这悸动清晰地刺入哪吒被禁锢的识海深处。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身躯上,又狠狠地剜了一下。
凌霄殿内,仙乐再起,祥云缭绕,众神开始奏报三界事务,一切井然有序,神圣庄严。
他垂眸肃立,如同最完美的神将雕塑。
无人看见,他金甲覆盖下的胸口,那枚深埋的樱桃核周围,丝丝缕缕的黑气正与神纹的金光进行着无声的厮杀。
更无人知晓,他低垂的眼帘下,那被强行压制的瞳孔深处,正酝酿着一场足以焚毁这九重天阙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