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应!”
他想喊,喉咙却像被棉花堵住。
那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随后不停变换,鹅黄的,藕荷色的,最终坠在血淋淋的樱桃酒里,倒流进那只巨大的眼中。
周围翻涌的戾气全部席卷着朝她而去,哪吒看到她缓缓侧过头,眼中空茫一片,血泪从嘴角、从眼眶流下。
而后,她并指为剑,狠狠地将自己的脖颈撕裂,黏腻的黑色液体从中渗出,逐渐将她和那只眼睛淹没。
·
哪吒的手指死死抠在枪杆上,喉咙里滚出半声压抑的嘶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重重撞在硬板床沿,震得旧伤崩裂。
“哪吒!”
太乙真人一步抢上,拂尘强行按向他眉心神窍,试图压下那翻腾的戾气和神魂动荡。
可那青光竟开始反噬,将太乙真人的袖口撕开一道口子。
“师叔!”
哪吒没看他们,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眼前还残留着那身影被无尽黑暗吞噬的最后一幕,血泪蜿蜒,撕裂的脖颈,还有那淹没一切的黑。
“不够……”他声音哑得厉害,眼神死死钉在虚空一点,“这点痛……这点伤……这点恨……不够!”
他猛地抬手,一拳砸在自己胸口,砸得自己闷哼出声。
她在流血,她在说她不服。
“她在受刑!”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那狗屁的天道!那满山的秃驴!都在啃她的骨头!吸她的血!”
他再次伸手,这次是抓向自己臂间无精打采的混天绫,赤红的绸缎被他粗暴地扯下,缠绕在拳头上,一圈又一圈,勒得指骨咯咯作响。
绫带扭曲起来,仿佛感应到了主人心中滔天的恨与痛,绫身发出低沉的嗡鸣。
嗡鸣中带着一种同源相生的悲怆,仿佛在呼应着什么极其遥远且痛苦的存在。
“往生绫……?”
那条与她魂魄相连的往生绫,正通过同源的混天绫,向哪吒传递着主人濒临崩溃的绝望。
“她在求救?”
杨戬握紧了刀柄,声音发紧。
“求救?”哪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是在告诉我……她在撕,在咬!在跟那狗屁天道同归于尽!她在告诉我她不服!”
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营帐的顶棚,直刺向西方的天空,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天道之眼的余威。
“师父,”他声音忽得平静下来,“我的根基,被啃了,是吧?”
“是。那印记歹毒无比,若不清除……”
“那就让它啃!”哪吒打断他,“啃得越快越好!”
太乙真人和杨戬都愣住了。
哪吒撑着床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身形不稳,却如一杆枪般,带着决绝。
“啃掉这身灵珠子给的皮囊,啃掉这身藕花制成的壳子!”他盯着西方,“啃到渣都不剩!啃到只剩下——”
他低头,看向拳头上的混天绫,赤红的绫身感应到主人的意志,愈发红得刺目。
“只剩下我哪吒自己的恨!”
他抬起手,混天绫如燃烧的血虹,猛地指向营帐之外,指向灵山的方向。
“然后,用这点渣子,这点恨,捅破那天!撕开那墨!把她——”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太乙真人和杨戬震惊的脸,扫过这充满药味和血腥的营帐,最终落回自己的拳头上。
“抢回来!”
太乙真人脸色煞白,拂尘颓然垂下,他看出来了,哪吒不是在说气话,他是真的要把自己当成燃料。
烧掉所有不属于“哪吒”的东西,烧掉灵珠子的根骨,烧掉莲花化身的清净,只留下战场上滚出来的,浸透骨髓的恨与执念。
“报——!”传令兵惊慌失措地冲进来,“商军!闻仲亲率大军压境!先锋已至十里外!”
营帐内死寂了一瞬。
哪吒却在这战鼓声中笑了出来,真好,所谓的天命不允许他休息,不允许他软弱。
他撑着火尖枪站起来,每动一下,身体里都发出细微的崩裂声,黑气从崩裂处丝丝缕缕地逸散,混着花瓣碎屑。
“来得……正好。”
他不再看太乙真人和杨戬,拖着那杆同样煞气冲天的火尖枪,一步一步走向帐外。
掀开帐帘,刺眼的阳光照在他脸上,那张脸黑气缭绕,伤痕累累,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
外面,西岐将士们已经列阵,气氛凝重,黄天化、邓婵玉等人看到他这副模样,都倒吸一口凉气。
雷震子搓搓胳膊,心想。这家伙终于还是疯了。
哪吒径直走向阵前,他望着远处地平线上闻仲大军压境扬起的沙暴。
他化作一道残影,孤身一人,朝着那遮天蔽日的商军洪流,决绝地撞了过去。
他不再是为了西岐,不再是为了伐纣,他是为了加速自己的毁灭。
用敌人的血与魂,喂食心口的毒瘤。
用这无边战场的杀伐戾气,淬炼那最后一点,只属于哪吒自己的,足以捅破天的恨。
杨戬看着那决绝冲向敌阵的背影,牙关紧咬,三尖两刃刀发出铮响,紧随其后冲了出去。
太乙真人站在原地,看着地上混着黑气的花瓣碎屑,又望向那瞬间被红光淹没的前线。
他没有阻止,他知道自己这个徒弟向来是玉石俱焚、绝不妥协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