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这发带可要收好,我答应种一辈子萝卜才换来的。”
现在,发带脏了,她不见了。
只剩他一人,在血雨腥风里,等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帐外喧哗,杨戬的声音传来:“哪吒,庆功宴等你。”
哪吒收起发带,杨戬看到他苍白的脸和眼底的血丝:“又没睡?”
“睡了。”哪吒淡淡道,“做了个梦。”
庆功宴上觥筹交错,哪吒坐在角落,一杯接一杯灌酒,杨戬按住他的杯:“别喝了。”
“放手。”
“你这样,与应看到会难过。”
酒杯在掌心碎裂,瓷片刺入皮肉,却无血可流。
“她看不到。”他声音嘶哑,“她死了。”
所有人都说她魂飞魄散,他不能信,也不敢信。
杨戬欲言,哪吒忽觉天旋地转……
当视野再次清晰时,哪吒发现自己站在云端。
九重天阙,仙雾缭绕,金碧辉煌的殿宇悬浮于云海之上,霞光万丈。
他站在云端仙宫之中,身着金甲,腕缠红绫,眉间一道红痕,金瞳冰冷如霜。
这不是他,至少不是现在的他。
“七苦元君到!”
珠帘轻响,身影步入。
雪衣金纹,墨发如瀑,眉心一点朱砂,眸色浅淡如琉璃,腕缠七颗佛珠。
与应。
可她眼神陌生至极,恭敬疏离。她盈盈下拜:“参见元帅。”
哪吒想喊她,想冲过去抓住她质问。
梦中的“元帅”却不受控,淡漠抬手:“元君不必多礼。”
声音冰冷。
与应直起身,浅淡的眸子望来,无悲无喜:“灵山送来请帖,邀元帅赴宴。”
她双手奉上金帖,指尖与他相触,冰凉刺骨。
哪吒快疯了!他拼命挣扎,想撕碎这梦境!想摇晃她肩膀嘶吼:我是哪吒!你的师兄!
梦中的“元帅”只接过请帖:“有劳元君。”
与应颔首,转身离去,衣袂飘飘,无一丝留恋。
“与应!!”哪吒终于挣脱桎梏,嘶吼出声!
她脚步一顿,未回头:“元帅还有何吩咐?”
声音平静如死水。
哪吒冲到她面前,死死抓住她手腕!
“你看看我!”
“我是哪吒!”
与应抬眸,琉璃般的眼瞳映出他扭曲的面容,她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轻轻笑了。
“元帅说笑了。”
“小仙当然认得您。”
·
西岐将士发现三太子变了。
他常立溪边,对着波光露出诡异的笑,将铜镜擦得锃亮,端详许久,又突然砸碎。
“不对……”碎片映出他扭曲的脸,“不像她……她不是这样的……”
黄天化在练兵场找到发呆的哪吒:“你到底在找什么?”
哪吒瞳孔缓慢聚焦,指尖无意识摩挲腕间发带:“她的眼睛……”声音飘忽,“该是暖的。”
他开始收集琉璃。
透明的、淡青的、琥珀色的,堆满帐中檀木箱。深夜,玉石相击的脆响和压抑喘息交织,如同受伤困兽舔舐伤口。
哪吒把自己藏进琉璃堆里,藏进她的眼睛里,试图将那些冷漠疏离抛之脑后,可梦是会醒的,他只要睁开眼,就能看到清澈的琉璃上映出自己颓废的面容。
不对,她的眼睛不是这样的,应该是清浅的、含着笑意的,而不是……而不是这等凡俗的死物。
翌日清晨,士兵在河边发现漂浮的琉璃碎片,哪吒跪在浅滩,冰凉的河水漫过战甲。
“元帅说笑了。”他对水中扭曲的倒影喃喃,“小仙当然认得您——”
混天绫绞碎垂柳,柳叶纷飞间,哪吒又安静下来,他拾起湿透的发带按在眼角,仿佛能接住根本不存在的泪水。
多可笑,心爱之人离去,他连一滴泪都流不出,一滴血都淌不下,甚至……不能随她而去。
他的命,还要留到伐纣结束。
“你看……”他对虚空轻笑,“我学得像不像?”
后来,士兵常见先锋官独自演练诡异的对话,时而温柔低语,时而厉声呵斥,最终总以长枪贯穿虚空的暴烈收场。
月下对影独酌,帐中反复练习“参见元帅”的呓语,成了他的常态。
直到伐纣大军开拔前夜,姜子牙放下一枚玉简,太乙真人的朱砂小字:“七苦劫尽,方见菩提。”
哪吒盯着那个“苦”字,看了整夜。
晨曦初露,他低笑出声,指尖燃起三昧真火,玉简化作灰烬簌簌落下。
“师父啊……”灰烬从他指缝飘散,“弟子早已在苦海里了。”
出征号角响起时,哪吒在擦拭火尖枪。
阳光透进营帐,照不亮他寒星般的眸子,所有疯癫似乎都被淬炼成冰冷的锋芒。
“走了。”
他拎枪走向帐外,与阳光相接的刹那,极轻地吐出三个字:“……未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