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应站在李府门前,手指绞着衣袖。
哪吒站在她身旁,察觉到她的紧张,伸手捏了捏她的指尖:“怎么了?又不是没见过我娘。”
与应抿了抿唇,低声道:“……不一样。”
她从未告诉过哪吒,她记忆里的母亲从未抱过她。
褚云玺是将军,是战士,是永远挺直脊背的女人,唯独不是会弯腰拥抱孩子的母亲。
她记得自己摔破了膝盖,疼得眼泪直掉,可褚云玺只是站在廊下,冷声道:“自己站起来。”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练剑磨破了掌心,鲜血顺着剑柄滴落,可母亲只是淡淡地递来一块帕子,说:“擦干净,继续。”
她记得……母亲从未牵过她的手。
可殷夫人不一样。
·
门开了。
殷素知挽着竹篮站在门内,鬓角银丝在晨光中泛着温柔的光泽。
她先是一怔,随即眼角笑纹舒展开来:“应儿?吒儿?”
殷素知替两人倒了茶,又端出一碟桂花糕,柔声道:“路上辛苦了吧?先垫垫肚子。”
与应低头看着碟子里精致的糕点,幼时墙头的小丫头曾丢给她一颗糖,久违的让她做了好梦的糖。
她怔怔伸手,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甜得让人眼眶发热。
殷素知看着她,轻声问:“怎么样?甜吗?”
与应指尖一顿,低声道:“嗯,很甜。”
她的眼神柔软得像一泓春水,没有审视,没有冷漠,只有纯粹的关切。
与应那时想过,若她有母亲,是不是也会像殷夫人这般,会抱抱自己的孩子,会为她缝衣服,会在夜里挑灯等她。
她想起记忆里某个模糊的片段——
年幼的她发着高热,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隐约听见母亲在门外与人争执。
“她只是个孩子!”那是褚云玺的声音,却比平日多了几分颤抖。
“正因如此,才更该狠心。”黎昭然的嗓音冰冷,“若她连这点苦都受不住,如何承载神临?”
“可她若死了呢?!”
“那就换一个。”
门外沉默了很久,最终,她听见母亲低低地说了一句:“……你会遭到报应的。”
那是褚云玺唯一一次为她争辩。
也是唯一一次,她听见母亲的嗓音里……带着哭腔。
“与应?”
哪吒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紧紧攥着茶杯,指节泛白,殷素知担忧地看着她,轻声道:“应儿,可是不舒服?”
与应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
殷素知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
与应浑身一僵。
“好孩子,”殷素知柔声道,“若有什么心事,可以同我说。”
与应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很想问——
母亲,你为何从不抱我?
母亲,你恨我吗?
母亲……你有没有哪怕一刻,后悔过?
可她最终只是低下头,轻声道:“……谢谢夫人。”
哪吒在一旁看着,眉头紧锁。
他站起身,一把拉起与应:“娘,我们出去走走。”
殷素知了然地点点头,温声道:“去吧,晚些回来吃饭。”
陈塘关的街道上,行人稀少。
纣王失政,赋税沉重,街边不少店铺都已关门,偶尔有衣衫褴褛的孩童跑过,又很快被大人拉回阴暗的巷子里。
哪吒牵着与应的手,沉默地走了一段,忽然开口:“你母亲……对你好吗?”
与应脚步一顿。
她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轻声道:“……她教我练剑。”
“就这样?”
“就这样。”
哪吒捏了捏她的手指:“我娘不一样。”
与应侧头看他。
少年仰着脸,阳光落在他锋利的眉眼上,却映出一丝罕见的柔软。
“我小时候顽劣,总闯祸,可我娘从不真的生气。”他低声道,“她只会一遍遍告诉我,‘哪吒,你要记得,这世上最不该辜负的,就是真心待你的人。’”
与应怔怔地看着他。
她忽然明白,为何哪吒能这样毫无保留地爱恨分明,因为他从小就被好好地爱着。
而她……
她从未被母亲拥抱过。
可此刻,殷夫人的手温似乎还留在她的发间。
她很想哭。
·
殷素知站在院门口,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暖黄的光映在她的脸上,像是夜色里唯一的温度。
“回来了?”她笑着迎上来,“饭已经做好了。”
与应望着她,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她。
殷素知一怔,随即温柔地回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好孩子。”
与应闭上眼,眼泪滑落。
她想,原来母亲的怀抱……是这样的。
原来被爱着的感觉,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