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湘江道:“我自当遮掩保护,欲语还休。此花四面无路,伴墙而开,而以枯树遮面,便是告谕观者,她有难言之隐不便勉强。可观者不解花语,横冲直撞只欲狎近亵玩,花木有灵,却藏无可藏、逃无处逃,唯有搏命一击骇人眼目,此乃花之错,人之错?”
雍安王冷笑道:“花倒是无错,可你这稀世品种骇人眼目,你这为人的,总该先打声招呼吧?”
谢湘江垂首道:“王爷教训的是,是民女想岔了。”
“想岔了?你当真只是想岔了吗?”
“民女是想,无论王孙贵族,还是平民百姓,既要睹人所未睹,见人所未见,自该付出寻常人所未付出的代价。明日此花,将有专人护卫,观者不得靠近三尺之内,而今日却任君随缘观赏,得以近睹其空世容颜,惊其美而骇其丑,不过公平而已,原以为小小惊吓,是贵人家主们可以谅解包容的。”
“你……”雍容王摇头失笑,“当真是巧言令色!”
清平王爷温润的目光看向谢湘江:“你就当真,不怕因此获罪?”
谢湘江道:“若事先言明,不过是激起世人细细把玩之乐趣。花为我死士,我当为知音。因花得名,因花获罪,如是因果,心当无惧。”
清平王爷些微动容,气氛便有一点肃穆凝滞。沈盛于是嬉笑道:“都怪我都怪我,好好的花木偏我眼神不好杯弓蛇影,诸位王爷恕罪恕罪!谢姑娘恕罪恕罪!”
谢湘江低头施礼,沈盛咋呼道:“如此已被这花惊吓了一场,我非得好好观赏观赏不可!今个儿我还非当一回登徒子不可了!来来诸位诸位,赏花赏花!”
众人于是配合着动身赏花。谢湘江施礼道:“那容谢氏告退。”
不想落在后头的德清长公主却是顿住脚步回首,将凌厉的目光落在谢湘江身上,一字一顿地道:“你可敢对天发誓,你亲眼目睹永安侯陆氏有磨镜之癖!”
此语一出,众皆惊呆,清平王爷喝道:“德清!”
德清长公主不依不饶:“你可敢发誓?”
众人的目光落在谢湘江身上。
却见她神情如镜,仪态从容地将右手举起,散散淡淡地张口就道:“我谢氏香姬,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她永安侯陆氏,不安妻道自寻死路!”
德清长公主上前一步,面色涨红,诘问道:“你!……”
“好了!”清平王爷喝止,随即缓声对谢湘江道:“谢姑娘你退下吧!”
看着谢湘江静静离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之中,德清羞怒地对清平王爷道:“皇兄你!”
清平王爷的神色颇是萧淡,他语声雍容柔声道:“美景当前,这花世间仅有稍纵即逝,德清何不抛却俗事,清心赏花呢?”
“俗事?自古礼不可废,她以贱妾之身逼死主母,皇兄却认为这只是俗事?”
“那德清,”清平王爷缓声质问,“你是要对着花王设公堂吗?”
德清长公主一时语迟,这,公堂之事,焉敢乱说?她非帝后,又非官吏,设什么公堂?
看来清平王爷是动真气了。德清强按下心里的戾气,缓声下来,颓然挥手道:“皇兄说的也是,赏花吧。”
众人于这株“幽兰露”都有了一种难以言状的心境,既然是动用了移花接木之术,那当真是空前绝后的一朵了,即便是谢姑娘自己重新操刀,也未必能再复原出这么一株来,因为移花接木之后它朝哪个方向生长,实则是不可控的啊!
而且这花的个性仪态,实在是太有视觉冲击,有人喜有人厌,但有一点不可否认,那便是所有人都记忆深刻。有蛇的花!它单凭这条蛇就可以艳压群芳名冠天下!什么黑牡丹、蓝牡丹、绿牡丹,一应如浮云,看似太普通了!
因为人就是这样贱兮兮的生物,对他千般万般好,也不如冷不丁窜出来咬他一口,能叫他记恨一辈子!
他们第一次对花的脾气,或者是人的脾气,有这么深刻的感知。
他们身居高位惯了,见惯了人的服侍、顺从,见惯了满眼繁华、稀世之珍,也完全习惯了所有的好东西都谦卑谄媚地捧到自己面前来,而如今这亲自探寻还被狠狠地惊吓,真的是一种完全陌生的体验。
他们看着这株“幽兰露”,就如同看着一位桀骜不驯放荡不羁的浪子,美质良材,却完全没办法去束缚,也完全没办法掌控。
甚至于看她转身遮挡的样子,就宛如看着自己藏在暗处诡谲多端的敌手,那么隐忍又那么嚣张,就等着出其不意给自己来个致命一击!
乃至于如同看着死神,她正似笑非笑若隐若现地在前方等着你。
也不知想起何故,须发苍白的王世崇,心中有感落下泪来。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王世崇吟出这么几句,踉跄了身子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突然涕泪磅礴。
众人面面相觑,却各自心有唏嘘。唯有尚是孩童的小皇子小公主,面上一片懵懂。
赏花本怡情事,如今却赏出一堆伤心事,偏还流连其间不忍离去。
宋熙然乘人不备,悄声对雍容王道:“王爷您见了,她这般性子,下官收服不住。”
雍容王苦笑:“本王也收服不住。”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想起谢香姬曾被永安侯揍屁股的传闻,彼时他们觉得永安侯玩情趣,此时他们觉得那女人真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