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冒出头，院子里的水缓慢蒸发。

苗圃里种植的兰花越长越奇怪，根茎还长出来小尖刺，不过对于一个首次撒种子种植花卉的人来说，能看到比芝麻大小的种子破土而出、发芽长叶，已经很稀奇了。

嫩绿的叶子上抛洒着雨水，一颗一颗，像露珠一样晶莹剔透，汇聚到一起，坠不住了，绿叶就会猛一点头，把水珠倒下去。

院子里的叶子点啊点，房间里的人也坐在桌前点啊点。

那么安静的空间，背后是平稳的呼吸声，贺北时终是没熬住，“当”的一下，脑袋嗑在了桌面上。

霎时间，人清醒过来。

他回头看去，床上的人听到动静轻微蹙了一下眉，没醒来，很快又沉入梦乡。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元星睡觉，自然没什么羞耻心或者负罪感。

窗帘没怎么紧拉，外面的光飘洒进来，映的那张睡颜有种恬静的圣洁感。

那一瞬间，贺北时吸了一口气，心中涌起暴雨般的泪水。

哗啦啦的，扰得人很难过。

上半年，他就是这么守着病床上的人，在清冷的病房里，一眼看不到尽头。

好在，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

他走到床边，静静看了一会，触碰到那只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放在脸颊旁，轻轻的贴着。

吃过退烧药之后，人会睡得很沉，直到半下午元星才从睡梦中醒来。

睁开眼，先看到的是头顶的天花板，再是余光一瞥，察觉到枕侧有人。

他轻轻翻身，侧卧着看向旁边的人，很淡的露出了一个笑意。

贺北时昨夜宿醉，睡了将近一天一夜，这一觉睡得很轻，一点响动就把他吵醒了。

不过这声音也不算小，而是放在床边的手机铃声。

他们的目光交错一瞬，元星坐了起来，打开手机，见是赵爷爷打来的，很快接通电话。

贺北时未动，只眨着眼睛望向他。

手机没有刻意调低音量，旁边的人也能听清一二，等通话结束，问道：“赵爷爷让我们去他家喂羊？”

元星点头，道：“他家有不少之前割的草，拿出来撒羊圈里就行。”

他回眸，看了眼床上撑着脑袋一脸惬意的人，百般衡量，还是问道：“你困怎么不回自己房间睡？”

“我要照顾病人啊，”贺北时大言不惭的说，“你见过哪个在医院里陪床的人因为困了，就去隔壁单开一间的？”

元星把被子掀开，穿上鞋子，背对着他，道：“我可不是病人，以后不要没经过别人同意就随便往人床上躺。”

身后的人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听不太清，不过想来应该是些抱怨的话。

元星顿了片刻，因为没听到那句话，心中有些微妙的烦躁。

像被一片羽毛刮蹭着，吹不走也抓不住。

天上的云朵一片大一片小，路上的水洼深一块浅一块，墙角冒出绿意，藤蔓开始往上爬。

雨后的青岩村，格外的绿，格外的新。

羊群在围栏里打转，一见有人走过来立马咩咩叫，应该饿了很久。

按照赵爷爷说的，他们在羊圈旁的矮平房里找到了一堆湿润的草，摸起来还是新鲜的。

不过这草很少，一大抱就全抱出来了，分散扔进羊群里，没一会就抢光了。

这么多羊扯着嗓子叫，也足够叫人捂耳朵的。

二人同时退后一步，对视一眼，贺北时问道：“怎么办？”

能怎么办，要么去地里割草，要么赶羊上山。

前者不切实际，他们不可能一下子割出那么多的草来喂那么多的羊。

后者有一定的可行度，因为元星是个有经验的人。

贺北时也觉得蛮新奇，走过去打开了羊圈的大门，第一只羊奔腾出来，速度之快，能把人怼飞。

他吓了一跳，跑回院子里，惊魂未定，道：“现在的小绵羊都那么凶猛吗？”

元星拿起鞭子，别有深意的瞥了他一眼，没做回应。

平日里赵爷爷放羊都有大致的路线，虽然小羊们东瞅瞅西逛逛，但还是会跟着大部队往前走。

实在有不听话的，甩着鞭子揪着耳朵也能把它拉上正途。

夏天，羊群的味道有些冲鼻，再加上一路走一路撒小黑球，跟在后面的两位放羊人表情有些难言。

必须时刻盯着地面，才能确保不踩到那些东西。

贺北时惊呼道：“我天！它们是怎么做到边跑边拉的。”

他的样子实在太过夸张，元星指了指旁边，道：“你别走中间，那边不是没有吗，你走那边啊。”

贺北时显然是不想和他隔着一条屎河对望的，坚强的扬起一个笑容，道：“没事没事，我反应快，肯定不会踩到。哎，星星，那只羊跑人家西瓜地里啃秧苗了，你快给我鞭子，看我不抽它去！”

其实大雨前西瓜已经都摘下来了，那些留在地里的藤蔓没多大用处了，当肥料养分或者喂家畜都行。

这些话还没说出来，某个莽撞的人已经抽走他手里的鞭子，兴致昂扬的朝瓜地里奔去了。

没两秒，传来一阵吱哇乱叫，“我去！这地怎么这么软，陷进去了，我的鞋，啊啊啊！星星，我的鞋不能要了！”

羊没打到，赔了一双鞋。

好在将近傍晚，这会大家都在家里吃饭，地里没什么人，不然还得丢个脸。

羊群往山里跑，没功夫在这耗时间，元星搭了把手，道：“你快上来吧。”

落日余晖铺洒在他的身后，贺北时看不太清他的神情，目光落在这只伸来的手上，眉眼中闪过一阵暖意，陷进泥巴里这点微不足道的烦恼在喜悦面前不值一提。

说起来，这是近一个月来，元星第一次主动提出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