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冷空气混着消毒水味往肺里钻,尼可缩了缩脖子,新衬衫的标签像片刀片似的卡在后颈。
走廊的长椅上堆满了人间百态,隔壁床家属正压低嗓子争论医药费,转角处有个男人把脸埋进掌心,产科方向突然爆发出婴儿的啼哭,像把钝刀划开凝重的空气。
病房里的暖气嗡嗡响着,他盯着输液管里匀速下坠的药水。
这件死贵的衬衫是上周客户送的,料子挺括得能割手。想到这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那个连流浪猫骨折都要亲自做外固定的宠物医生,此刻正躺在病床上,而自己这个连体检都懒得去的人,倒成了陪护的常客。
陈壹还在睡着,左手腕上的留置针周围泛着青紫。昨晚护士扎了三次才成功,针头在皮下挑来挑去的时候,陈壹的睫毛颤得像蝴蝶翅膀,但硬是没吭一声。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Alice发来的会议纪要,标红处都是需要他确认的数据。尼可看了眼病床上的人,轻手轻脚地走到走廊。楼下草坪,几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小孩在玩老鹰捉小鸡。有个瘦小的男孩总是故意往“老鹰”怀里撞,笑得露出一排矫正牙套。
“您朋友的情况...”
护士推着药车过来,胸牌上印着“林小雨”。尼可盯着那三个字看了两秒,高三那年班上也有个叫林小雨的女生,总借陈壹的物理笔记。校运会三千米,陈壹摔在煤渣一样的跑道上,膝盖血肉模糊,是那个女生第一个冲过去扶他。
“他经常这样?”
护士调整着滴速,橡胶管在她手里弯出流畅的弧度。尼可扯了扯衬衫标签,那刮得指腹发疼品牌标:
“跟季风一样准。”
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这种刻薄话本该留着等陈壹醒了,看那人苍白的脸上浮起恼怒的红晕时才说的。
那年在伦敦接到的深夜电话。他给导师发了请假邮件,又和父亲在电话里大吵一架,连夜赶回。尼可到医院时,在走廊看见陈壹抱着父亲浸满泥水的出诊包,像抱着最后一块浮木。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陈壹的母亲早逝,父亲终生未娶,一个人既当医生又当妈把他拉扯大。那个总把听诊器焐热再给患儿用的老医生,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给了儿子和自己的职业。
阳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落在陈壹的睫毛上,在眼睑投下细密的阴影。尼可突然想起高三毕业旅行,他们在民宿阁楼里偷喝啤酒。陈壹把柠檬的水果糖塞进他嘴里时,糖纸落在木地板上,被晨光照得像块碎彩虹。那天窗外有只知更鸟在叫,陈壹的嘴唇沾着啤酒沫,尝起来又苦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