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5日主显节为一系列冗长繁复的圣诞庆典画上句号。宫殿内依旧灯火辉煌,金银器反射出亮眼的光,天鹅绒更显质地优雅,这座宫殿也沾染上更多西班牙式的奢靡与浮夸。
但伊丽莎白却只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倦意,多日来她小心翼翼地在宫廷中周旋,时而在舞会上强颜欢笑,时而在弥撒中低头沉思,时而在被试探时低眉顺目,如今总算迎来一丝喘息。
如今,她站在白厅宫的长廊尽头,来到会客厅门口,轻轻呼出一口白雾。是时候拜别女王与国王陛下,离开这座喧闹的宫殿,回到自己静谧温馨的哈特菲尔德庄园了。
她迈步进入会客厅,与记忆里相比,很多陈设改变了,最显眼的就是墙上挂着的一组精美的挂毯。
伊丽莎白的视线不由得向挂毯移去,仔细一数,足足有12块,用顶级的金钱、银线、彩线织成,色彩浓烈,华丽得让人头晕目眩。画面描绘着宏大的战争场景,数百艘舰船密布,威风凛凛的皇帝御驾亲征,勇士们扛着火枪朝着远处的城池前进,异教徒牵着骆驼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费利佩国王看到伊丽莎白被那些挂毯吸引,颇为自豪地介绍,“是征服突尼斯。我父亲送给我和玛丽的结婚礼物。”
“真是壮观。”伊丽莎白轻声回应,她当然知道这段功绩。
那是1535年的夏天,费利佩的父亲,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对突尼斯发起远征,击败了有“巴巴罗萨”(红胡子)之称的奥斯曼土耳其海军元帅海雷丁。这场大胜让哈布斯堡家族重新附庸了突尼斯,消灭了数万名的异教徒,还捕获了1万名奴隶,一雪当年“维也纳之围”的耻辱。
查理五世的一生有两个强敌:一个是奥斯曼土耳其的苏莱曼大帝,手握数十万大军,与查理五世在东欧、在地中海、在北非争霸,一度兵锋直抵维也纳。
另一个敌人,是异端的传教士马丁·路德。比起苏莱曼大帝,他的手上只有一本名为《九十五条论纲》小册子,是那么地文弱、不堪一击,以至于当时查理五世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但其实,后者比前者更加危险。叛逆的思想点燃起反抗的野火,最终汇聚为强大的力量……
这些挂毯显示着哈布斯堡帝国强大的军力和雄厚的财力,以及查理五世的赫赫战功。现在查理五世皇帝退位,荣耀与责任一同落在了费利佩身上。
费利佩昂起了他的大下巴,骄傲地说道,“伟大的哈布斯堡家族取得了对异教徒的胜利,同样,也必将取得对异端的胜利。”
伊丽莎白心下一沉,她当然知道,宫廷中的挂毯从来不是不仅仅是装饰,更是胜利征服、神圣使命的代言。而这种征服与使命,不仅是针对异国,更是针对本国的异端……她再次看向那一套挂毯,它们现在更像一团团张牙舞爪的火焰,在她脑海里形成了另一幅图景:烈火、哭号、血泊、人头滚滚。
玛丽十分了解费利佩的心思,微笑着说,“我已经请人绘制一套地图集,要标示出我们统治下的所有领土——从伦敦到那不勒斯,从米兰到墨西哥城,我们双王的荣耀应当被好好记录下来。亲爱的费利佩,你的功绩一定比你父亲还要耀眼。”
“你说得对,亲爱的玛丽。”费利佩握住她的手,“我将继承父亲在西班牙与新世界的事业,哈布斯堡的雄鹰要再度展翅了。我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打击气焰嚣张的法国佬。”
“啊,讨厌的法国佬!亨利二世是我父亲的宿敌,还支持简·格雷,也是我的敌人。”玛丽的眼神中闪动着狂热的火苗,兴致勃勃地附和着,毕竟英格兰王族来自法国,对法国王位也有宣称权。英法百年世仇,现在有削弱法国的机会绝不能放过。
“没错!我们要在意大利北部夺取热那亚与米兰的控制权,要断绝法国人对尼德兰的奢望。还有,玛丽,你能仅仅满足于一块小小的加莱吗?夺回诺曼底、夺回阿基坦!”
这番话将玛丽说得热血沸腾,“费利佩!想想吧,在我们的统治下,英格兰在法兰西的领土将回到一百年前!还可以拿下巴黎,把法国王太子再次赶到兰斯去!”
伊丽莎白听着玛丽和费利佩天马行空地设想他们伟大的计划,沉默不语。
西班牙与法兰西,西欧的两大强国明争暗斗几十年。可笑的是,法兰西既非异教,也非异端,这只是一场争霸游戏。
而雄心勃勃的费利佩刚刚成为西班牙国王,居然就想着与法国重启战端。英格兰被绑上了西班牙的战车,这样真的好吗?一旦西班牙有动作,欧洲肯定要引起连锁反应,苏格兰、丹麦、萨沃伊、德意志公国、土耳其……
她强挤出一丝笑容,匆匆恭维几句,便借口风雪将至,告辞了两位陛下。
她走出会客厅,在长廊里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白雪皑皑的世界,心中也如积雪般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