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登基为帝的消息传入漠北草原之时,正值黄昏,狂风卷雪,苍鹰盘旋在也先金帐之上,啼声若号。
大帐之内,也先正于羊皮地图前盘腿而坐,身旁火盆烈焰跳跃,他的弯刀随手横陈在案,一旁挂着朱祁镇半褪的明黄龙袍。几名军司围在一旁,商议着下一步如何借着“正统皇帝”的名号,诈城索财、扰乱中原。
“来人!”也先用刀尖拨开写着“宣府”“保定”字样的旗帜,目光冷冽,“明日再带他去大同外城叫门,说皇帝欲回京,朕倒要看看这群汉人是要城池,还是要脸!”
话音未落,营外一骑快马破风而至,探子满身雪尘,跪地高呼:“启禀太师,京师传来密报,明廷已立新君!”
也先蓦地收声,狭长的双眸瞬间眯紧,帐中温度似骤降几分。他缓缓转头,眉骨微挑,语气低沉中带着一丝狰狞:“什么?这新皇帝是谁?”
“回太师……”探子额头死死贴在毡毯上,声音如喉咙中滚石般,“是以前的郕王,朱祁钰,奉太上皇之尊,称帝改元景泰。”
沉寂片刻,也先忽地仰头,爆发一阵如雷大笑,笑得几近狂癫。弯刀一转,将案上的羊皮地图挑得飞起,火光将他狰狞的侧颜映得如鬼神一般。
“我看这明廷宗室是真没人了!”他笑声中带着不屑与嗤讽,“前头刚送来一个小皇帝,还热着马奶酒的龙袍,后头就又坐上去一个病秧子!那朱祁钰,”也先一脚踹翻案几,瓮中热酒飞溅,“本太师早听说他自小体弱,不受宠信,郕王时不过是个被软禁的空壳,如今倒好,鸠占鹊巢,还想与我也先争锋?”
帐中将领纷纷哗然,阿剌知院冷声一笑:“太师,那朱祁钰据说仁弱多病,从未披甲上阵,手无缚鸡之力,又是宫中权臣推举,他怕是连弯刀都握不稳,如何与我十万铁骑为敌?”
也先满眼轻蔑地踱至囚笼,挑开帘幕,低头望着被锁在枷下、衣衫褴褛的朱祁镇。
“喂,太——上——皇——。你们大明现在的年号已经不是正统了,而是景泰!”他刻意加重了几个字,嘴角扬起讥笑,“你这皇位,换得真快啊。新皇登基,你可曾赐他金册玉宝?可曾教他如何‘叫门求降’?”
朱祁镇睁开一只浮肿的眼,唇角沁血,艰难一笑:“呸,你的计谋不会得逞,我大明将士誓不开城门。”他一字一顿,声音低哑却铿锵,
“如今亲弟弟成了皇帝,自己喜爱的女人也成了他的贵妃,心里不好受吧。本太师倒要看看,你们还能坚持多久!”
也先怔了怔,继而眸色骤冷,怒极反笑,反手便是一鞭抽在朱祁镇腿弯,他狞声道:“本太师便叫这根梁,折在漠北雪地上!”
紫禁城深宫之中,寒意未消,乾清宫内却灯火通明,朱红雕窗透出点点烛光,如风中摇曳的残星。
御座之上,朱祁钰坐得笔直,额角隐有冷汗渗出。他虽贵为新帝,方登九五之位不到月余,然朝局动荡、战事频发,已令他原本就羸弱的身子每况愈下,胸中旧疾仿佛随时要撕裂开来。
他苍白的手指紧攥一卷竹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前青筋隐隐跳动。火盆中龙涎香未能掩住空气里紧张的金属气息,仿佛连空气都带着兵刃的锋芒。
“陛下。”一抹熟悉的香气自帘后而至,杭令薇悄然入殿,素衣曳地,月影映出她清瘦挺拔的身形。她轻手将朱祁钰披风掖好,指腹触及他因劳累而滚烫的肩头,不禁微蹙秀眉。
“心疾又发作了吗?”她低声问道,语气柔和却不掩忧意。
朱祁钰摇头,拉着杭令薇的手和他并肩坐在御座上,却掩不住唇色泛青。他抬眸时,眼角余光瞥见书案上那一摞尚未来得及翻阅完的急奏,朱红封签上,鲜明的“八百里加急”字样赫然在目。
杭令薇取过最上方那一道军报展开,薄绢一卷,笔迹犹未干透,纸页间带着来自边关的风沙与血腥味。
她念出口时,声音已然发紧:
“也先挟持太上皇至居庸关外,二十万瓦剌铁骑如墨云压境,夜不熄烽,昼不解甲。白羊口陷,桑乾河断,虏骑已逼至宣府,距京师不足二百里!”
话音落地,乾清宫内烛火剧烈摇曳,朱祁钰手中茶盏“咔”的一声碎裂,热茶洒落手背,竟浑然未觉。
殿外风声猎猎,如万马奔腾而来,仿佛下一刻,敌军的马蹄便要踏碎紫禁之巅。战鼓未响,帝王心弦却已崩至极点。
杭令薇转头望向他,眼神沉如山岳:“京师之危,已至风口浪尖。”
若京城一旦失守,大明的万里江山将尽付东风,而他,朱祁钰,苦守孤城,又该如何在风暴之中守住她,守住百姓、守住太平?
正当朱祁钰眉头紧锁、杭令薇神情凝重之时,殿外忽传内侍急报,声音穿过铜铸宫门,带着三分风雨欲来的焦灼。
“启奏陛下,太子少保,兵部尚书于谦求见。”
朱祁钰一震,猛然起身,衣袂飞扬如怒潮拍岸。尚未开口,杭令薇已快步上前,亲自掀起门帘,迎那道熟悉却愈发沉稳的身影入内。
“臣于谦,叩见陛下,叩见贵妃娘娘。”
他一袭嫣红朝服,袍角沾染风尘,神色虽疲,却掩不住眉宇间锋锐之意,像一柄久藏而再出的宝剑,寒光隐隐,直指风口浪尖。
“叔父快快请起!”杭令薇亲扶他起身,语气比以往多了几分急切,“瓦剌铁骑连破三关,如今箭指京畿,您前来正是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