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老宅今日格外安静,柳哲信暴毙的事传得够快,秦述荣确认了消息便立马上楼去寻母亲。
柳哲媛正拈着佛珠叩拜一尊白玉观音,岁月在这位远近闻名的才女身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她给人的印象一向是温婉的、退让的,成天缩在屋内养得一身病态的白,终日同琴棋书画相伴。
柳哲媛听了哥哥的死讯,捂着胸口,眼角划下一行又一行清泪,悲恸地掩面哭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层楼听清,悲从中来,我见犹怜。
秦希音亲自带着秦又苹来安慰,秦太那边也做了样子,更多是存了打探消息的心思。秦又菱本想说些场面话,却被秦竞声使唤上楼,抬下来一方翡翠地藏像。
秦又菱软着语气,温和道:“舅舅说让您别太难过,外面的事叫阿荣去处理,您要是实在难受,就对着地藏菩萨替柳叔叔祷告。”
秦又苹一愣:“舅舅不露面吗……”
秦希音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秦又苹立马闭上了嘴。
秦太听了这话,站起身,拢了拢肩上的软裘:“既然这样,原来那尊白玉的观音像不好得放在一块儿,拿去让阿荣卖了吧,给柳哲信添些棺材本,葬得好些,哲媛也安心。”
人聚得快散得也快,房内又只剩母子二人。柳哲媛擦了擦泪,换了干净手帕来擦地藏像。
她开口问:“安心了?”
秦述荣摇摇头:“还没处理完,得亲自去看了确认。”
“有这样的想法就好,眼见为实,二小子不是等闲之辈,难保他不留后手。”
柳哲媛的语气依然温软,她点起三炷香,朝地藏像拜了拜,又奉上热茶贡品,转动佛珠,口中念念有词,是在为新像开光。
秦述荣沉默半晌:“我以为妈妈会伤心。”
“当然伤心。”柳哲媛睁开眼,转身轻语道,“前尘旧事,过往云烟,他待我好是因,他自作孽也是因,至于结什么果,佛祖知道。”
秦述荣赞同地点头,至此便毫无负担:“白玉观音需要我帮妈妈处理了吗?大太太发话了,下次再见到不太好。”
柳哲媛轻轻一笑,看上去纯良又仁慈:“送给白连城去吧,看看他还记不记得。”
……
小白楼的荷花塘修得广阔,到了夏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可在萧条的冬日里,只有枯枝残荷与满塘泥淖。
柳哲信的尸体是面朝下栽进荷花塘的,糊了满口鼻的泥泞。法医清理出一张狰狞的脸,和额头上已经干涸的血孔。瞳孔放大,死不瞑目,扭曲的表情很大一部分是拜毒品致幻所赐。
警司想要涉足权贵云集的小白楼并不容易,除了陆锦尧大方地开绿灯,还有同警长熟识的南之亦亲自打了招呼。
南之亦谁都懒得搭理,自顾自领着警长勘察现场去了。找监控的死角对秦述英而言轻而易举,让一切证据都指向白连城也不废吹灰之力。
而此刻秦述英正在荷花塘边,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清污、勘探,对惊慌失措的权贵和焦头烂额的警司都无甚兴趣。
赵雪身上还披陆锦尧的外套,她做完笔录,被秦述英叫住,警惕地望着这个几小时前用枪对着自己的人。
“赵小姐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赵雪愣了愣,如实回答。秦述英点点头:“这么好的学历和前程,为什么来小白楼?”
赵雪坦然道:“生活所迫,总有学历和能力补不了的亏空。”
秦述英闷闷地嗯了一声,想点烟,却顾忌着女士,于是将烟夹在指间。
“你很像一个人,可能对你来说既好也不好?短期看或许能帮你补亏空。”
赵雪立刻回:“我就是我自己。”
她看见眼前的男人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落寞:“嗯,更像了。”
沉默良久,秦述英重新开口:“我有个……认识的人,叫南之亦,是南红的少当家。她最近缺个业务助理,你很冷静也很聪明,我可以给你推荐。但是她选不选择你,还得靠你自己。”
赵雪没想到会是这个展开,试探地问道:“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如果能留在她身边,就机灵点,好好替她做事。她人很好,就是有点直,这对她而言很危险。”
赵雪愣了愣,不相信这样的人会什么都不求。但走投无路,她还是选择相信,并真心道:“谢谢,您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秦述英没有理会这句话,只是看看她,摇摇头:“又不像了。赵小姐,你说得对,你就是你自己。”
秦述英把写好的信件递给赵雪,让她直接带去给南之亦。隔了一会儿又道:“赵小姐可以把外套给我吗?我让人去给你找件厚些的女装外套。”
“这是陆先生的衣服,可能……”
“他不会在乎的。”
赵雪更摸不着头脑了,也不想夹在这一对仇敌中间,于是把外套脱下来递给秦述英:“那麻烦帮我还给陆先生。”
周遭又只剩下秦述英熟悉的寂静。没有人敢靠近他触霉头,就连南之亦也发了火。柳哲信再怎么混蛋也轮不到秦述英动手杀人,一向讲规矩的南小姐此刻正在气头上。
秦述英怔忡地看着荷叶枯枝,昨夜落了一场雪,温暖的户外小亭开足了地暖,热气蒸腾将雪色融化。只有这寥落的一角堆起一层薄薄的雪。
他脑袋没来由地轰鸣一声,伴随而来的是尖锐的疼痛,耳膜也跟着震动嗡鸣,缓了很久才重新听见世界的声音。
“你怎么了?不舒服?”
秦述英藏起不适,冷然道:“陆总有事?”
“事不都是你惹出来的?”陆锦尧笑笑,在他身边坐下,余光瞟到他手中的外套,挑了挑眉。
秦述英没想到陆锦尧这个时候会跑过来,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递回去:“赵小姐托我转交给你。”
陆锦尧忽略掉赵雪才被他用枪指着居然还会托他帮忙的逻辑漏洞,淡淡回复:“你冷吗?冷就披上。”
“不冷。”
“鼻子都冻红了,还装。刚刚这么多人面前还没装够?”
秦述英不确定这话是讽刺还是调侃,他更偏向于恶意一些。毕竟陆锦尧才被他下了这么大一个套,胜券在握习惯了的人怎么可能对惹麻烦的对象有好脸色。
陆锦尧就这么跟他坐着吹冷风,仿佛和不远处乱成一锅粥的小白楼毫无瓜葛。秦述英忍无可忍:“你到底想干嘛?”
陆锦尧眨眨眼,一向淡然的眼睛里居然有几分狡黠:“白连城都投靠我了,小白楼多少也算我的产业,我待在哪儿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