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掌柜今天来得晚了些,他昨天刚把程锐送的五块腊肉挂在门口特别设的小摊上,就有熟客来买走了一块,又有人陆陆续续点了炒菜,快到傍晚的时候已经只剩两块了,他索性提去找自己的朋友了。
朋友就是上次给豌豆苗写了一首诗的书生他爹,他们是几十年的交情了,不然哪里会平白无故冒出个书生做这种事。
友人和他一样,爱在吃饭上用心,他闻着不错的味道,朋友自然也是觉得不错,俩人喝了一会儿酒,还督促他今天要和人家好好谈,务必要谈妥了。
想起好友的话,何润生也是觉得好笑,好歹也是家里有三条大船的人了,儿子读书也争气,怎么至于为口吃的这么叮嘱他。
“程兄弟,对不住,昨天有点应酬,今天来晚了,让你们久等了。”
何掌柜已经听伙计介绍过了,但还是装不知道,一一问候了程锐的岳丈们。
“何掌柜,您太,太客气了,我们都是乡下来的……”
原来镇上酒楼里的大掌柜说话这么客气,韩铭心里的紧张又放下几分,朝夫郎看了一眼,同样看见他眼里的担忧。
何掌柜看了一眼程锐,见他不说话,而是隐隐以岳丈为主,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又和韩铭交谈起来。
“韩大哥,说来也是不好意思,我虽然经营酒楼多年,但还是喜欢寻觅些新的吃食,昨天有幸得您用秘制酱料熏制的腊肉,一闻就喜欢上了,所以向贵婿提了个不情之请,希望能让您再为我们四海酒楼专门熏制一些。”
何润生和三教九流的打交道打得多了,看了一圈程锐的岳家就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了,一通话也是说得韩铭受用又紧张,连忙说了些害怕自己做不好误事之类的话。
程锐依然没有说话,何掌柜扫了一眼他旁边正乖乖坐着的哥儿,哥儿和他一旁的阿父神态颇为相似,眉眼又有几分他阿爹的老实。倒是程锐,平时锋利精明的一个人,就这么和一家老实温吞的人坐在一起也不觉得违和。
难怪他怎么请都请不来镇上,原来乡下日子真这么舒坦。
眼神转了一圈,何润生的脑子已经转了好几圈,决定慢慢和这个质朴的汉子聊,他也想听听程锐是钻进了什么好人家里不愿意出来打拼。
快速地拉进关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自爆,尤其是何掌柜这样隐约处于高位的人,果然,他一说起自己糟糕的父亲,就引来汉子的同情、谴责。
这些表情他看得都多了,本来是想顺势引出他经营这家酒楼多不容易,希望韩铭一定要帮他的,结果却听见对面先说要直接把酱料制作的办法给他。
“何掌柜,这法子是我阿父无意间发现的,他一辈子也没出过我们村,要是他的方子能被大家知道,他一定很开心,您如果能用得上,那就更好了,我直接把办法告诉你吧。”
话音一落,连程锐都抬头来看他了,何润生突然感觉有点压力了。
他虽然不至于白拿一个庄稼汉子的东西,但是作为一个商人,在听到有白得的东西时,还是忍不住高兴,不过他转眼对上韩铭诚恳又不自信的眼神时,突然想起来程锐某次推辞时跟他说的话。
“我岳丈老实本分,我夫郎也天真善良,离他们远了我不放心,何况……”程锐当时看了他一眼,在顾忌他的情况没继续说。
现在他算是明白了,程锐做生意的时候那么精明冷淡的一个人,怎么会心甘情愿窝在小村庄里不出来。
手里有余钱,又每天都和这么一家子温和体贴的人住在一起,换他他也难免沉醉。
韩家人不觉得韩铭的做法有什么问题,何润生想起平时程锐归家心切的模样,也是起了几分真心,从生意慢慢聊到了一些家庭琐事上。
按理说程锐岳丈家这么本分勤快的人家应该过得不错,但是为什么听程锐说起,好像很落魄?
韩铭一开始就不是很抱希望,所以何掌柜主动从生意聊到家常,他还挺高兴的。
都是一些稍微打听就能知道的事,程锐也没说什么,只是偶尔反应一下,像家里不中用的儿婿一样。
“韩大哥之前冬天跳下去救人?”
韩铭看着突然失态的何掌柜有点不知所措,他刚才提了半嘴自己病了这么多年的原因,没想到引来何掌柜这么大反应,不由得看向儿婿,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程锐也不知道这句话怎么何掌柜了,只好示意岳丈静观其变。
何润生只是突然想起他的母亲了,他父亲只是当年码头上抗大包的,捡了他母亲的帕子送还时,凭着那张脸入了他母亲的眼,在他外公去世后不久,他母亲就落水了,再不久,后娘入门,他被打发到这里来。
听上去很像有内情的样子,但是这么多年,无论他怎么查,得到的结果也只是他母亲意外落水,无人施救。
多少次午夜梦回,一次次惊醒,恨不得跳下去的人是自己,但是醒来只是泪湿了枕头。
如果,如果当时有人救她……
韩铭生得一副老实庄稼汉的模样,如果不是救人落下病根,今天未必会是这么沧桑的样貌,何润生是生意人,见的人多,也知道这样失去顶梁柱的家庭日子会过得多苦。
救命恩人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