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安娜浑身都是虚汗,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勉强稳定住心神。
回想起梦中女儿的话语,安娜就心头一颤,难以平息。
“妈妈,杀了我吧。”
安娜下意识抗拒这句话会带来的后果,她哑着嗓子发问:“为什么,瑟姆拉?”
为什么?
属于女儿的那张小脸摇摇头,“你会后悔的,妈妈。”
她怎么会后悔?瑟姆拉是她盼望多年才得到的孩子啊。
床头柜上的台灯打出暖黄色的灯光,安娜从旁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缓解一下自己被噩梦汗湿的额角。
这个噩梦跟随她多年,每每入睡,就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而来。
瑟姆拉就躺在她身边,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手依恋地勾着安娜的睡裙一角,呼吸平稳。
理查德睡在外面的客厅里,瑟姆拉一天天大了,理查德不愿再跟女儿睡在一起,同时也劝告安娜不要太顺着瑟姆拉,会惯坏小孩子。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苍蝇事件,理查德每天雷打不动地守在安娜身边,连晚上睡觉也不肯离她太远,总是试图让妻子紧紧待在他的身边,但安娜又拒绝不了女儿希望和她一起睡觉的请求,就只好委屈丈夫暂时睡会客厅。
再等些时间吧,安娜关掉台灯,在女儿的额头上轻吻。
让我们的女儿有时间长大。
不管噩梦里的场景是怎么回事,她都绝无可能放弃瑟姆拉。
身侧女儿温暖的体温给了安娜安慰,她屏住呼吸,房间的门没有关,能从客厅的方向听见丈夫理查德熟睡的呼噜声。
丈夫和女儿都在身边,安娜觉得自己很安心。
她闭上双眼,侧身环住瑟姆拉小小的身躯,努力放松神经进入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安娜才被丈夫理查德的呼唤声叫醒。
“安娜,安娜?起床了。”
安娜揉揉发红的眼睛,阳光从窗外洒进来,闹钟上显示的时间早已到了九点钟,瑟姆拉已经起床在厕所洗漱,理查德准备好了早餐材料才来叫妻子起床。
“理查德,已经这个时候了吗?怎么不早些叫我?”
“我看你最近睡眠不太好,想让你多休息一会。瑟姆拉已经起床去刷牙了,我热了牛奶,早餐你要吃麦片还是三明治?”
“三明治吧。”
“好。”
理查德转身去了厨房,安娜掀开被子伸了个懒腰,这才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漱。
瑟姆拉这时正好洗漱完,开心地笑着跑过来就往安娜怀里扑。
安娜接住女儿,搂着她的腰在空中转了一圈才把小女孩放下,瑟姆拉今年八岁了,体重也跟身高一样快速增长,要不是安娜有多年骑马的经验,都有点抱不住扑过来的小女孩。
“妈妈,昨晚睡得好吗?”
“当然了我的小宝贝,快去吃早餐吧,我们今天还有出门计划呢。”
瑟姆拉欢呼一声,松开安娜的腰就往客厅跑,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这样,听见出去玩比什么都高兴。
安娜走进厕所关上门,接了一捧冷水洗了洗脸,这才抬起头凝视镜子里的自己。
瑟姆拉和理查德的担心,她又何尝不知道?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双眼里满是掩饰不住的红血丝,因为多年持续的噩梦,安娜睡眠很差,总是从梦中惊醒,连带了那从前充满血色的嘴唇此刻都有点微微发青。
这看起来怎么都称不上好气色。
但今天还得出门,作为小岛上唯一马场的主人,同时也是一位经验丰富的马术运动员,摩根夫妻早早就收到了比赛的邀请函,希望他们作为宾客光临赛场。
为了掩饰住过差的脸色,安娜不得不从柜子里翻出化妆品,用粉底液盖住黑眼圈,用口红弥补血色。
做完这一切,安娜才从厕所里出去,坐到餐桌面前。
理查德做的是水果三明治,柔软的吐司抹上蓝莓果酱,里面夹着一些切成块的草莓和香蕉,吃起来清爽又不腻人。
眼见安娜过来,瑟姆拉连忙献宝一样将放了炼乳的热牛奶推到安娜身前,自己咬了一口三明治的同时,还露出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
安娜配合地端起牛奶喝了一口,“谢谢你的牛奶,宝贝。”
理查德闷头吃着自己那份三明治,将放在中间的果酱往妻子那推了推。
安娜失笑。
虽然睡眠总是很差,但来自丈夫和孩子的那份关心总是源源不断,叫她心里发软。
愉快的早餐时间过去,理查德忙着清洗餐具,安娜则带着瑟姆拉来到自家的马厩里。
一见到马匹,瑟姆拉就垮下一张脸,马厩里的马也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烦躁地一脚踢开了地上的干草。
瑟姆拉一向跟马不对头,随着年龄的增长两方的矛盾愈演愈烈,甚至已经到了相看两相厌的程度。
看到两方这个表现,安娜很担心。
她忍不住道:“瑟姆拉,要不你还是留在家里,我跟爸爸看完马术比赛很快就会回来的。”
“不要,妈妈,我想跟你待在一起,求你了。”
瑟姆拉故技重施,抱住安娜的腰就开始撒娇,她知道,每次用这招妈妈都会对她心软的。
安娜确实心软了,但她仍然担心瑟姆拉对马的厌恶会让她直接被马吓跑,于是只能变着法跟女儿商量:
“那妈妈在家陪你,让爸爸自己去看马术比赛好不好?”
安娜确实很想去看马术比赛,她自己就是一名优秀的马术运动员,但如果跟瑟姆拉比起来,还是女儿的情绪更加重要。
比赛以后还会办的,但瑟姆拉跟马的矛盾已经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了。
瑟姆拉抬起埋在安娜腰部的头,认真地说道:“不,我知道妈妈想去看马术比赛,我也希望妈妈去看马术比赛。”
“我们一起去吧,我会乖的,求你了妈妈。”
“那好吧。”安娜最后还是同意了,“比赛全程你都要待在我身边。”
“没问题,妈妈。”瑟姆拉小小的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你最好了。”
安娜搂住女儿的肩膀带着她往屋子里走,没注意到身边的女儿悄悄回头,对着马匹扫过一个冷漠的眼神。
马厩里的马齐齐后退了几步,发出畏惧的哼哼声。
……
今天的阳光很大,打在人身上甚至到了毒辣的程度,安娜一行人坐在看台上,不得不用遮阳伞遮住自己的头顶,以防中暑。
小岛上的人少,家家户户都彼此认识,大家坐在看台上一边等待比赛开场,一边闲聊吃些东西。
比赛开始之前有一个介绍参赛选手的环节,因为大家都是小岛上的熟人,每出场一位骑手和他们的搭档马匹,看台上就会发出一阵激烈的喝彩声,现场气氛很是热烈。
“西卡!”
“是西卡和玛格丽特!”
现在出场的选手是玛格丽特与她的搭档西卡,在最近几次马术比赛上都拿到了金牌,因此大家对她们的出场充满了热情。
玛格丽特是个十九岁的小姑娘,总是面带微笑,笑容灿烂,而她的搭档西卡是一匹白色的小母马,很通人性,对待每一个人都耐心十足。
观众们对这对组合充满了信心和期待,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大胆预测这一对组合这一次也能那到比赛的冠军。
安娜的脸上带着微笑,最近几次比赛她都有来看过,玛格丽特技术娴熟,与西卡的配合也很默契,是一对很有潜力的新人组合。
‘这都是你的错。’
“谁?”
熟悉的声音又响起,安娜吓了一跳,周围的人群仍然沉浸在喧嚣的气氛里,分辨不出那道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这场比赛会被瑟姆拉毁掉,这都是你的错,安娜。’
什么?跟瑟姆拉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是她们母女?
安娜瞳孔紧缩,嘴唇上鲜艳的口红都无法掩饰住她黯淡的颜色,嘴里的牙关绷紧着打颤,发出“哒哒”的撞击声。
“安娜,你还好吗?”
坐在一侧的理查德担忧地看过来,妻子的脸色惨白一片,他实在无法忽视。
安娜摇摇头,“或许是休息的不太好,有点头晕。”
她低下头去看怀里的瑟姆拉,看台人很多,小女孩只好坐在妈妈怀里跟她待在一起。
瑟姆拉抿唇,眼神直勾勾地看向场地中的西卡,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安娜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场地中素来以温和友善著名的西卡此刻也直勾勾地盯着瑟姆拉,一人一马隔着人群远远相望,眼神中都看不见其他人。
“西卡?来这里。”
玛格丽特轻声呼唤自己的搭档,这才让西卡转移了注意力,乖乖跟着她继续流程。
但瑟姆拉仍旧眨也不眨地盯着西卡的身影,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或许对瑟姆拉来说还是太勉强了点?
“瑟姆拉?”安娜摸摸女孩的黑发,从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她。
“嗯?”瑟姆拉眨眨眼睛,接过巧克力,这才恢复成平日里小女孩的模样。
“妈妈,我不喜欢西卡。”
女儿抬起头来跟自己对视,安娜的视角中,瑟姆拉的脸上却罩上一层浓浓的黑雾,她努力眨眨眼睛,黑雾散去,怀里的还是女儿可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