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点间的莲子软馅流了出来,从唇齿间一路甜到了心头,乔四儿却越嚼越觉不对,鼓着的腮帮一缓,疯狂咀嚼的动作也迟了下来。
她忽然反应过来——
也许,其实师父并没有忘记。
只是这大半年来与她日夜相伴的记忆到底是太过形骸放浪,他平日里那样刻板冷淡的一个人,又怎么好意思直接承认?
那……
肯这样待她,是不是意味着,他不再计较她隐瞒性别,冒名顶替,一路坑蒙拐骗死皮赖脸地入了他门下,给他带来了天大的麻烦呢?
原来……
这样的她,也是可以被接纳地吗?
就算她不是钟滟,也被这样珍重细腻地对待吗?
口中越甜,心中却越涩,乔四儿一时眼眶湿热,仿佛氤着一大团雾气,下一刻就要坠落成雨。
林维清瞧她初时还欢欣鼓舞,吃着吃着又突然哽咽起来,难免眉头微蹙:“怎么,可是不合口味?”
乔四儿心头紧得难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无助摇头。
林维清不解,又问:“可是伤处还疼?”
他的声色越温柔,乔四儿心中便越难受,头摇着摇着,目中竟现出几分凄徨。
林维清彻底没了法子,下意识地抬手想揉揉小徒弟的头,却又觉得这举动太过亲昵,便不尴不尬地滞在了半空。
看着他举棋不定,左右为难的模样,乔四儿再耐不住心头的鼓胀酸楚,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哽咽道:“师父——”
林维清终于舒了口气,感受到小徒弟像只受饱受惊吓于归了巢的小动物,在他怀里不住地颤抖瑟缩,终于将手放在了她单薄的肩头上,拍了拍,放低了声音安慰:“好了,师父已经没事了。”
乔四儿初时还是哽咽,听着他恍若隔世的柔声细慰,泪意却似失了闸门的洪流,滚滚自眼角断了线似地不住滑落出来。
感受到胸膛间的湿热,林维清叹了口气,干脆将她揽在肩头哄道:“不哭了,舟儿,嗯?”
室内一时静谧,只余窗外零星几声飞鸟清鸣。
两人相拥许久,乔四儿才不好意思地自林维清怀中抬起头来。
她自觉丢脸,便小腰一挺,指着带来的食盒虚张声势道:“师父,您今日的药还没喝呢!”
说罢又怕林维清变卦,便爬了几步屁颠屁颠地取了药,小心翼翼地端到他面前,期盼道:“师父?”
林维清觑她一眼,语气带着些许纵容:“好。”
便接过那药一饮而尽。
半月转瞬即逝。
今日是林维清的最后一剂药,乔四儿精心地伺候完火候,搁入食笼,踏着晨雾上山前,正巧撞见了上山请安的沉玉。
“大师兄!” 隔着老远,乔四儿便打起了招呼:“今日是最后一剂药啦,你快去看看,师父的病到底好了没有?”
见少女一脸清澈剔透的欢喜,沉玉眸中闪过丝复杂,隐在晨曦未透浓雾四起的山色里,并不清晰。
他默了一会儿,才温声开口:“我正要去请脉,天色未明,师妹小心脚下。”
“没事,这条路,我已走得熟透啦。” 乔四儿绽开一个分外明媚的笑,仿佛由内到外被明泉浇洗过,连发丝间都是一派全然的天真无虑。
两人一同来到夕照居,林维清服过药,便在乔四儿殷殷切切的目光下,任沉玉搭上了左腕脉门。
沉玉端正跪坐在林维清身前,闭目细听了许久,方低声道:“师父的离魂症是无大碍了。”
“太好了!” 屏息了许久的乔四儿止不住地欢呼出声,却见沉玉仍定定地望着林维清,眸中是一片令人难懂的深沉。
林维清垂眸默了片刻,只浅声回了句:“这样便好。”
沉玉眸光动了动,语气中竟带了分不稳:“弟子不明白,师父这般不爱惜自己,真的值得么?”
林维清似是不愿多谈,只拍了拍大弟子的手,抽回了左腕:“左右无望之事,何谓值不值得?”
笑意在唇角一僵,乔四儿拧了眉,也不懂这师徒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气氛凝滞之时,门外忽然飞来一个连滚带爬的弟子,依稀是上次去灵霄峰见过一次的张沉靖。
少年再无往日的沉稳端方,也不顾一身衣衫不整,声色尖厉嚎道:“吴师兄,我师父她……糟了方沉鱼暗害,被挑断了手足筋脉,如今昏迷不醒,气息都快没了!”
沉玉面上一瞬血色尽失,仓促起身间,甚至踉跄了一下带翻了身侧食盒。下一刻,整个人便如风雷电闪一般,携着张沉靖消失在了眼前。
林维清亦面色深凝,振袖一拂,以内息卷着她轻身而起,一同向灵霄峰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