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泥泞,沈烈舟一手打伞,一手扶着车把,一路上骑得很是艰难,好在到了县城雨已经停了。
他在一间饭馆的窗子外面把车停下,借着玻璃的反光将自己被风雨吹打得有些凌乱的头发理顺,这才放心向着春菊裁缝铺去。
车子才骑到街口,周文静被大喇叭扩大得有些嘶哑的嗓音就传了出来。
“我那个大姑子,估计是属狗的,鼻子灵得很,我什么时候赚到钱买了肉,她立马带着孩子就来了,吃就算了,走得时候还要里里外外把我家检查个遍,生怕有什么便宜她没占着!”
车子越骑越近,周文静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她的工作台外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都是被吸引过来的路人。
周文静讲起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这种家长里短的八卦最好听了,和李大虎之间的讲完了,她还能讲孙富贵和李大美的,再不然还有她亲爸和后妈的。
有人来听,她就能宣传她的货和手艺,什么名声和脸面,根本没什么好在乎的,被人说几句闲话就能赚到钱,她让人说一辈子都无所谓。
“我娘家是什么事都不管的,就算我丈夫要被判刑了,我爸都不会来帮我一下,我只能跑到县城来呀,不然那一家人一起欺负我一个,我想离婚都离不掉。”
周文静说着,还能和搭话的客人回应几句,表情和语调都恰到好处,顺便见缝插针地提一嘴在卖的货。
沈烈舟停住车,站在人群之外听着。
周文静说她结婚的时候刚过门婆婆就让她在角落站了一下午不许动,说是习俗,媳妇听话顺从家宅才能安宁。
新婚丈夫还装了两天,然后就开始催她出去做工赚钱,还把她的工钱全拿走,不给就动手。
这些过往的苦难她当成谈资拿出来讲,沈烈舟默默听着,抓着车把的手越握越紧。
她以前居然吃过那么多苦……
为了做生意,她能把自己的伤口再一次撕开给人看,沈烈舟的心疼得泛酸,但对周文静的欣赏又添一层,她像是一匹不知道疼痛的狼,拼尽全力从生意市场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周文静卖货卖得高兴,并没发现他,根本不知道沈烈舟把她真假掺半的故事全都当了真。
直到旁边饭馆的香味飘出来,围在裁缝铺的客人们渐渐散了,周文静才看到对面倚车站着的男人。
“唉?沈工?”
看到自行车上泥水的印记,和车把上挂着的还在滴水的雨伞,周文静心头“咯噔”一下,这是出什么事了,能让沈烈舟冒着雨来找她?
沈烈舟的外表是很惹眼的,更何况裁缝铺这种地方本就没什么男人来,张春菊抬眼看看周文静,眼中划过一抹八卦的光芒。
她把台子上剩余的枕套整理好,笑意盈盈地和周文静挥手,“姐先回家了啊。”
路过沈烈舟的时候,她又忍不住打量了好几眼。
这就是文静的相好?模样真是不错,还有自行车,看起来工作应该挺体面的,不知道比原来那个该死的丈夫好了多少倍!
王芳和郑秀莲也对视一眼,视线不停地往沈烈舟身上瞟。
周文静觉察出一丝尴尬,回屋叫上小丫,邀请沈烈舟去旁边的面馆吃饭。
沈烈舟将小丫抱起来,一把放在自行车后座上,和周文静走在一起的身影就像真的一家三口一样。
等老板煮面的空档,沈烈舟轻声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一声,我找了一个以前的战友,能让你的离婚案子尽快开庭,估计就是下个月的事情,你尽早做准备。”
“真的?!”
这么快就能离婚,周文静的眼中迸发出灿烂的光彩,她可一刻都等不及要甩掉李大虎这个王八蛋了。
“谢谢你沈工,我又欠你一个这么大的人情。”
还欠着沈烈舟一千两百块呢,周文静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谢他,下一刻,一个更大的惊喜砸了过来。
“小丫要到上学的年纪了,县城的教育肯定是不如省城的,你愿意带着小丫来省城的话,上学的事情我可以帮上忙。”
沈烈舟摸着小丫的头,对周文静认真道。
“好呀,能去省城可太好了!”
周文静忙不迭地点头,看向沈烈舟的眼神都热烈了起来,不愧是曾经的人民子弟兵,这么热心肠,她真是撞大运了!
离开学还有三个月,要是离婚官司打得顺利,这段时间她还能把王芳和郑秀莲教出来,这样就算她走了,张春菊的铺子也不缺人手了。
这么一想,前路简直一片坦途,面端上来,周文静美滋滋地夹了一块肉。
就是不知道省城里帮人办上学是个什么价钱,沈烈舟这么尽心帮她,她不能在钱上让人家吃亏的。
沈烈舟见她答应的痛快,眼角也带上了飞扬的笑意。
周文静现在对他客客气气的,没准是因为在县城地方太小,到处都是熟人,她抹不开面子。
等去了省城,他再努努力,小丫的爸爸他是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