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朗台似乎也很得意自己的杰作,黑暗中就见他像个旱獭一样原地转了一圈,才将目光放在了从砖块中扒拉出来的铁盒身上。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摞票据——期票、汇票、地租凭证,每一张都代表着他精打细算的财富。
他伸出干瘦的手指,像抚摸情人的肌肤般抚过纸面,指腹在金额数字上反复摩挲,仿佛这样就能让钱生出钱来。
仿佛许久没见了似的,葛朗台先按日期分类,再按债主姓名排列,最后用一柄象牙柄的小放大镜逐张检查签名和印章,浑浊的眼珠在镜片后像夜视的狸猫一样瞪得溜圆,偶尔发现某张票据边缘稍有折痕,他便立刻用掌心压平。
数到第三遍时,他忽然僵住——一张本该值五千法郎的期票竟少了一半利息!葛朗台猛地抓起票据凑到灯前,鼻尖几乎贴上纸面,反复核算后,发现是自己漏看了一个小数点,他长舒一口气,蜡黄的脸上才挤出一点笑意,随即又板起脸低声咒骂债主:“狡猾的巴黎佬,竟敢用这么小的字!”
最后,他把票据按面额大小叠好,用丝带捆紧,重新将这不为人知的财产放入安全区,起身前还不忘吹灭油灯,连灯芯上最后一缕青烟都要盯着它彻底消散,才摸着黑蹑手蹑脚地离开——仿佛多烧一滴油都是莫大的罪过。
“我的钱怎么会丢呢,谁也无法从我手里偷走这些宝贝,我的宝贝……”
清点了自己所有财产,而且确认安然无恙的葛朗台哼着小曲,终于走入了卧室,很显然,今晚的他一定能睡个好觉。
等一切恢复平静,就见餐柜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拿侬不动声色地目睹了一出好戏,葛朗台大人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大财宝的藏身之处在她面前现出了冰山一角,不得不说,不枉她思来想去设下了这一番陷阱呢。
拿侬微微一笑,她知道葛朗台肯定有秘密金库,他从来都是这样擅长用廉价表象掩盖财富,拿侬其实早就有所察觉,比如破旧圣经书壳总是被他拿走,拿侬擦书柜的时候才发现这东西已经被挖空藏入了交易凭证。
但拿侬确实不知道他真正的钱财放在了哪儿,甚至可能连老鼠都嗅不出铜臭味儿,原来拿侬猜测过卧室地板下的暗格,葡萄园的“死树桩”——庄园西南角有棵枯死的胡桃树,树心被蛀空了,葛朗台常借口修剪枝条去转悠。
甚至他贴身獾毛背心的暗袋!
但拿侬还是低估了葛朗台,她天天清洗壁炉的烟灰,却没发现壁炉多出一条作废的烟道,而烟道里,竟然藏有葛朗台一生的积蓄。
但现在她知道了,拿侬心道,她也不要别的,因为葛朗台最后的钱都是欧也妮继承了,钱财回归到了真正的继承人手里——
她只想拿回属于自己十三年辛勤工作的全部酬劳。
……
成功拿到钱的拿侬不得不说,确实一颗心很是放飞,在来到自己看中的门面店的那一刻,心中就更是雀跃了。
老格里高利随手指了个好地方,这个维埃尔街道门面店各个方面都很不错,橱窗像一块切割完美的琥珀,将整条街的浮光都凝在里面。
门面店原本是巴黎香水的专供区,水晶瓶阵列如小型建筑群,每支瓶身都折射着不同的光弧,就算现在店主人已经撤走了所有香水,空气里仍悬着十几层香气。
“女士?”
拿侬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你好,您的店铺租出去了吗?”
“没有,”拿侬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但随之而来的却还有一个坏消息:“事实上,我的这个店铺并不打算出租,”
就听这个文质彬彬的店主道:“我是打算卖掉这个店铺。”
“啊,”拿侬不由得迟疑道:“您要卖掉这个店铺,那么准备卖多少钱呢?”
在听到四千法郎这个数字的时候,拿侬感觉自己毫无希望了,如果按照对面老格里高利说的那样,一年的租金只是280法郎的话,她还能承担的起——
但一个店铺四千法郎的价格售卖,拿侬再给抠门的葛朗台干二十年,恐怕也买不起这个铺子。
“没有办法,”店主人似乎也挺为难:“我准备搬到马赛去居住了,索漠城大概是个久远的回忆了,虽然这里城镇的美丽和乡村的朴实都具备,但马赛仍然是灵魂的故乡。”
拿侬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大概又是白干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