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千弦昏昏沉沉,再醒来时,是在太子府的西配殿。
这张床,他陌生得很,来瀛国半载,这间真正属于他的寝殿,他竟是一夜也没有住过。或许是因为,连这个地方,都与自己无关。
“太子比我,更想要你的命。”
殷闻礼的这句话仍在耳畔回荡,挥之不去,他迷茫地合上眼,胡乱想着,萧玄烨此刻,究竟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真实的身份?
即使是不知道,在同一个朝堂,和殷闻礼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知道,是早晚的事吧...
当初自己决定来到瀛国时,画在脸上的青色胎记,用药物改变过的声线,这一切都是留给自己的退路,怕的就是这一天来临,他可以紧咬牙关,死不承认,可若疑点重重,萧玄烨会信吗?
君臣之间,没有信任,一切宏图伟业皆如镜花水月,根本无法成就。
明明最初,他所求不过是一份纯粹的信任,究竟是从何时起,局势竟演变到如此错综复杂的地步?
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感,如汹涌澎湃的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他的理智冲击得七零八落,蛊惑着他不由自主地靠近,最终深陷名为“萧玄烨”的重重陷阱之中,无法自拔。
可同样的,他也知道,这一层纸窗户不捅破,即使不奢求其他,只是君臣,二人之间也永远有难以跨越的隔阂。
终于,他苦恼地掀开被子,恰在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谢千弦心头猛地一紧,他实在还未做好直面萧玄烨的心理准备,待看清推门而入的是夜羽,他高悬的心才稍稍放下,暗自松了口气。
“我听到动静,才进来的。”夜羽的声音毫无起伏,又道:“殿下让我守着,说等你醒了,带你去书房。”
“殿下...在等我?”谢千弦有些不敢相信,话语中不自觉带上几分迟疑。
“嗯。”夜羽点点头,随即退了出去。
谢千弦又在床边呆坐了半天,可有些事终究无法逃避,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终于,在夜羽第二次敲响房门时,谢千弦走了出去。
到书房的路不近不远,谢千弦走过许多次,可从未有一次似今日这般煎熬,快到的时候,纠结了一路的夜羽好心提醒:“殿下去救你之前,见过沈遇。”
说完,夜羽便退下了,留下谢千弦一人呆立,见过沈遇,那又说了什么呢?
是于自己有利,还是有害?
书房内,烛火摇曳,昏黄的光影透过窗扉,勾勒出一道隐隐绰绰的人影,正端坐在案前,谢千弦伫立在门外,静静凝视着那抹模糊的轮廓,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闪过无数种可能的结果,终于,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门轴转动,发出细微的声响,萧玄烨闻声抬眼,看向门口的方向,见是谢千弦来了,手中的笔缓缓停下,起身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谢千弦心中猛地一怔,掌心瞬间被密密麻麻的冷汗浸湿,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小步小步地挪动着脚步,紧张到了极点。
他满心忐忑,试图从萧玄烨的神色中捕捉到一丝异样,却惊觉,从进门到此刻,自己竟连抬头直视对方的勇气都没有,活脱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多希望萧玄烨能说些什么,那人却只是倒了两杯茶,这些琐事向来都是李寒之做,萧玄烨头一次做,就分两盏,倒了两杯,只见他顾自喝了一口,便将另一杯递给了谢千弦。
动作毫无停顿,似乎稀松平常,可谢千弦望着这杯递过来的茶水,却愣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思绪如乱麻般纠结,分两盏倒,那自己这杯茶,莫不是有毒的吧?
萧玄烨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静静看着这人低头的模样,目光中带着几分探寻,又似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才问:“不喝?”
这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温愠,谢千弦又心虚又疑惑,这样想着,就准备去接,可也就在他动作的一瞬间,萧玄烨将茶收了回去。
谢千弦眼睁睁看着他含了一口,而后单手有力地搂过自己的腰,一手撑在了后背,迫使自己挺起胸,迎接迎面落下的这个吻。
一个,满是苦味的吻...
茶水从对方口中渡过来,紧接着又是一个湿润又绵长的亲吻,仿佛要将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其中,谢千弦彻底傻了,萧玄烨,为什么还愿意这么对自己?
一吻结束,萧玄烨与他额头相抵,微微喘息着,轻声哄:“想什么呢,这是给你的药。”
谢千弦这觉这一切太不真实,他急于想确定什么,便显得有些无措:“殿下...没什么要问的吗?”
萧玄烨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看穿,看到那双桃花眼中,一如既往地只有自己的倒影,许久,他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有的。”
谢千弦的心瞬间又被高高提起,这种大起大落的感觉,让他几乎承受不住,此刻,他只想求个痛快,结束这令人煎熬的等待,却听萧玄烨缓缓开口问问:“那个芈浔,你和他认识?”
“嗯。”谢千弦如实作答,声音虽轻,却在这寂静的书房中清晰可闻。
“想救他,觉得可惜?”
“嗯。”
“你…不是瀛人吧?”
谢千弦的心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咬着牙,艰难地点了点头,而后,他清晰地感觉到面前站着的人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似乎也在做着某种艰难的抉择…
终于,萧玄烨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这一刻,谢千弦才真正意识到,太子和伴读的游戏已经彻底的结束了,摆在他面前,是他曾经无比奢望的,以真面目去面对这个人的机会。
可他的真面目是谁呢?
千星孤阙,朱弦疏越,他给自己取名“千弦”,是谓卓然立于乾坤之意,对得起他麒麟才子的赫赫名声,可“李寒之”又算什么?
那只是他随意想的,哄骗萧玄烨的玩笑…
仅此而已。
可现在,他早已在萧玄烨给予的炽热恋慕中沉醉,无法自拔。
从两人第一次亲密接触开始,那些隐秘炽热的念头,便在每个同床共枕的夜晚如藤蔓般疯狂生长,这些枝叶缠住了他的心,萧玄烨用他的宠爱,放纵和呵护织出了一个名为“家”的牢笼,将他这个无国之人牢牢地困在其中,再也不想挣脱。
感受到萧玄烨诚挚的目光带着浓重的期许,毫无遮掩地落在自己身上,谢千弦觉得自己全身都如火烧般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