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微凉,细雨如丝,轻轻敲打着窗外的芭蕉叶,发出清脆的声响。
雨滴汇成一串串的细流,从叶尖缓缓滑落,落在青石板上,泛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雨水混合的气味,有些腥气,又有些像是果香气。
祝平安披了件素色外衫,袖口垂落处隐约可见绣着的几缕祥云图纹,随风轻晃。
她静静站在窗前,半阖的窗户漏进一缕湿润的晨风,微微拂过她鬓间散落的碎发。
耳畔雨声淅淅沥沥,时而如碎玉溅落,时而似珠玉滚落,她闭上眼,描绘着窗外的翠竹与芭蕉此刻正在雨中的摇曳生姿。
风过时,竹叶簌簌作响,雨打芭蕉叶声声清脆,一来一往竟让她念起幼时随着阿娘去坊间市集时,茶肆外常有的伶人抱着琵琶弹唱。
祝平安伸手轻触窗柩,指尖沾了冰凉的雨滴,她嘴角噙着笑,却有些愁苦。
往常不爱赏雨,如今想要看雨,却是只能摸了。
连日晴阳高照后,广平府又沉入烟雨朦胧之境。
倏地,一道身影披着蓑衣匆匆穿过庭院,竹编的斗笠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衣摆上的草绳结被雨水打的噼啪作响。
祝平安神色渐渐缓和,倚着窗柩,指尖轻轻叩着窗沿,循声望去,语气中带着些跳脱,问道:“是谁踩着这雨声来了啊?”
话音刚落,甘草已踏着青石板疾步奔跑到廊檐下,蓑衣上的水珠甩的到处都是。
她扭头望向窗边那抹单薄的身影,顿时火冒三丈,“姑奶奶!这下着雨你竟穿的薄褙子在这儿吹风,是想喝赵大夫给你加黄连的苦药了吗?!”
祝平安被这大声责问惊的指尖微颤,窗柩上的雨滴顺势滚落,在她的指腹上凝成一颗透亮的水珠。
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摸索着合上窗户,动作慌乱却因看不见总对不准榫槽。
半晌,屋内传来闷闷的嘟囔,犹如被雨水浸湿后的棉絮,软弱无力的,“你......你便当没看见,我这就去穿厚些。”
甘草气的跺脚,斗笠上的雨滴被她震的簌簌往下落,“你知道今日来了多少感染风寒的病人嘛!”她一把掀开门前竹帘,愤愤道:“你这欲盖弥彰的本事倒是厉害,还要挑个作伴的陪你一起,若是真染上风寒,明日咱俩都得被念叨来念叨去了!”
这是杳娘昨日新教的词,她拿来现学现用,祝平安听着,一时竟也不觉着有什么不对。
她哑口无言着,胡乱将衣衫穿好,衣带却打了个死结。
屋外雨声渐密,屋内却忽地传来布料摩挲的窸窸簌簌,,伴着祝平安带着鼻音的嘟囔,“若不是看不见,怎会系错!你......”
话未说完,甘草已走到跟前,轻轻拍开她的手,指尖灵巧地替她解开衣带,“赵大夫不是说明日开始给你针灸吗?很快就能看见了,再忍忍。”
祝平安不再说话,垂眸任由她添衣。
“要披大氅吗?”祝平安感受到肩膀忽地一重,诧异问道。
“没毛领的,挡个风。”
祝平安挑眉,这夏日里还裹的这般厚的怕是只有她了。
“你再忍忍,体寒身虚的没办法,待我学学做药膳,全给你补回来,保准比你生病之前的身体还要棒!”甘草瞥见她神色落寞,出声安慰着。
窗外风雨依旧,屋内燃着炭盆,暖意渐生,混着甘草絮絮的念叨,祝平安莞尔,莫名的熨帖。
“今日怎得这么安静?”祝平安起来后便未听见什么声响,往日杳娘总会绣着些什么东西,与甘草一同唠着家常,偶尔赵听淮也会一起。
一说起这个,甘草眉头蹙了又蹙,简直想两眼一抹黑倒下去,无奈抱怨道:“不知怎得,今日来了好些人,伤寒的、咳喘的、跌打损伤的,我这边刚给李婶子换了药,那边王大叔又嚷着针扎得疼,赵娘子守着十几个药炉,赵大夫更是脚不沾地,分身乏术的,一会儿给人扎个针,一会儿诊脉开方的,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祝平安闻言一怔,手指无意识的攥紧衣袖,她挣扎着拿了木棍,“笃笃”点地的声音慌乱嘈杂,“既是这般忙,怎得不喊我?”
甘草见状,忙三步并两步的追上来,手臂稳稳托住她肘弯,掌心的温热透过衣料传来,“慢点慢点,伞也不打。”
说着,她从廊檐下取了一把青竹油纸伞撑开,举起在两人头顶遮雨,“都是病人,别再给你过了病气。”
雨滴打在伞纸上,发出细密的“哒哒”声。
祝平安抿了抿唇,有些委屈道:“我也是要学医的,怎么能怕过病气呢。”
甘草当即摆手,“赵娘子不让喊你的,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祝平安被堵的喉头一哽,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那现在我知道了,总能去帮忙了吧。”
她话音刚落,便被甘草陡然拔高的惊呼吓住。
“哎呀!”甘草忽地跺脚,伞柄“砰”地撞上了什么,她拍额惊呼,“我忘记给赵娘子送外衫了,我先不跟你说了,你自己慢慢走啊,仔细脚下有青苔,路滑!”
甘草说着便跑了。
祝平安无奈摇头,廊下清风掠过,她单薄的身影似溪流中苇草飘逸,却倔强的立着。
她轻声一笑,眼底浮起暖意,“平日里装的再老成,其实还是个小孩子。”
她想了想,甘草应当比她小四岁,明年才及笄。
她转身缓步向前,木棍探路时,伞柄被她歪歪扭扭的抱在怀中,堪堪遮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