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而已,干嘛突然穿白衣啊!”
武穆习惯性坐在书案桌上,看梁刑站着对镜束发。
梁刑去摸白丝带的手停顿了片刻,转而选了一条淡蓝色的束发带。他嘴里咬着长长垂落的带尾,半低头一圈一圈缠上固定好的发环。最后松口任两头长长的发带垂落。
镜子里面还映着一个武穆,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梁刑后背垂下来的蓝色发带。莫名心痒。
他抓住路过的谭小鱼:“老实交代,书房里的白瓷瓶是不是你给收走了?”
谭小鱼被武穆从潇湘馆里抱到过游船上,对他还是有七分感激涕零的。冤枉道:“是夫人说花谢了,让我拿出去处理掉的。”
武穆疑惑:“那你把瓶子扔哪了?”
谭小鱼理所当然:“垃圾车啊,每天早上钟声一响,就有一个推垃圾车的把箱子清空。”
武穆敲了谭小鱼一个栗子:“你最好保证那垃圾车把白瓷瓶给碎的渣都不剩,不然,哼哼…”
谭小鱼果然不能对这个武夫抱希望,推开他略略略地跑走了。
武穆垂头丧气蹲在地上,希望那个密旨不要被人捡到,捡到也最好不识货不识字,当成垃圾深埋土里。
一道白衣蓝靴身影来到他近前,催促:“还不走吗?”
武穆腾地站起来:“又不是没出去过,急什么。上次不还出城去帝陵救我了吗,你忘了,那个影子漩涡。”
梁刑颔首,避而不答。
他看着武穆这一身近乎褪色的红衣,已经磨毛的领口松垮垮地露着前襟。考虑带他去哪买身衣服。
武穆还在逼问,抵着梁刑靠在门沿上。
上次事出意外出城救武穆已经违背了他的原则。容许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来历不明的人在他肩蹭来蹭去更是在此之前绝无可能。而且这个姿势熟悉到让他想起那个一触即分的额头吻。眼看武穆蹭完肩膀,抬头就攀上他的耳廓。用鼻尖轻轻划过,仔仔细细描绘形状。
“你穿蓝衣真好好看。”
梁刑:眼瞎吗,他特地为了出城扫墓换的白衣。
耳朵被他的呼出的热气吹的发痒。梁刑一歪脖颈,避开那滚烫的气息,猛地将人推开。
含糊不清道:“先跟我去买身衣服,你这样的我带不出去。”
武穆石化,寸寸崩裂。
尬笑道:“不…不用了吧,我穿你的也行啊。”
梁刑上下扫视了他一眼,像是把武穆全身给看光:我怕你把我的衣服给撑破。
武穆被风吹散扬沙。
***
南朝 万相区成衣坊门口
车水马龙,往复不决,刑部官役骑马打来,路人纷纷让道。眼见梁刑就在成衣店门前,立刻勒绳下马,将最新查到的消息,呈给汇报梁刑。
冷莲在入住藕园期间曾经多次外出。去向大多是曾经被卖入潇湘馆的姑娘的原家。
剩下的甚至不用再多查,街坊路人便说完了。
冷莲心善,用着自己的钱去接济那些被逼卖女的家舍。还会送去馆里小姑娘的家信。她默默做了很多。有些家里重子轻女被卖入潇湘馆的,冷莲会默默安慰这些刚进来的姑娘。有些不知原由被迷迷糊糊卖进来的女孩,冷莲也会私下告诉事实。
老鸨本来想鞭打警告冷莲不要多管闲事,一来她是潇湘馆的摇钱树,不敢真的在她身上留下伤痕。只能私下使点绊子让她不慎好过。后来,老鸨发现,这些被卖进来的姑娘不吵不闹地,大多很快接受了现实。甚至还会帮她照顾生意。她就放任冷莲去做了。只是心善的人都活不长啊。
这个世道好人可是没好报的,你看看你的好姐妹嫣然,鸡毛变凤凰后,买走了你的卖身契。本以为是想赎你,谁知道她啊,也是个没心肝的。让你一辈子都离不开潇湘馆。不过这些,老鸨没跟冷莲说,谁会放过这颗摇钱树呢。
梁刑思索:如果不是在离开藕园之后出事的话,那就是在藕园里面见过了什么,或者找到了什么?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吩咐刑部的人接着去查。
刑部的官役走了五步后回头,疑惑道:“大人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成衣坊内叮铃当啷地嗦嗦响。
梁刑心不在焉地把酒缠上马鞍,闻言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此时应该去刑部看那些无聊的卷宗了。
梁刑摇头:“不了,我告假出城一趟。”
刑部的官役们:“!!!”
不知道是该惊讶大人请假,还是该惊讶大人居然要出城了。
武穆穿着对襟的红衣,腰缠蹀躞。脖颈和肩膀围了一圈布制披盖,边缘处甚至缝了一圈的金玲,像极了新娘的红盖头被他披在肩上。风一吹就丁零当啷响,老远都能听到他来了。
刑部的人:此人实在是骚啊,骚里骚气的!
武穆大摇大摆地走出成衣店,迎着刑部一圈蓝衣人的目光,站在梁刑身后。像是在显摆所有权。
刑部的人:还真别说,骚气但是真的挺衬人的,改天私下他们也换身红衣看看。
武穆跃跃欲试:“梁大人,咱先去哪?”
梁刑平静答道:“墓碑林扫墓”
穿了一身红衣的武穆突然平了嘴角:“……”
刑部的官役背过身去捂嘴大笑。
***
南朝郊外 帝陵 墓碑林
日头西斜,落日熔金
飘飘扬扬的白色纸钱如雪落下,一碰到墓碑前的火盆瞬间燃成飞灰。
武穆倚着竹竿,两只眼睛顶着两张白色的纸钱,透过中间方形孔远远地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字。
之前,他掘了齐樾的墓,此刻已经全部恢复成原样。不然,梁刑来此祭拜的就是一具曝尸荒野的白骨架。
站在齐樾墓前,梁刑仿佛多年未见的朋友,将随身的一壶酒全部倾倒在墓前的土地上。
他比所有人都清楚这具焦黑的尸骨是怎么一点点捡起来的。
大雪之上,烈焰之下,一具无人收敛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