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人的印象中,马元良最大的标签就是老成持重,甚至因为过于老成,有了那么一丢丢老气横秋的味道。
少年时代,他和祝问梅去镇上赶集,摊主见少女对簪花爱不释手,向马元良吆喝:“闺女这么喜欢,给买一个呗。”
由于太过震惊,马元良半天才反应过来,摊主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不是,老板,做生意也不带这样的,我和她同岁啊,我也是个骚年啊!
大受打击的马元良在风中凌乱,少女却趁势挽住了他的胳膊,对着老板笑道:“我才不是他闺女,我是他浑家。”
老板定睛一看,这才发现眼前气质老成的男子,面孔实则还是少年郎的模样,急忙补救,绞尽脑汁说了一串“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百年好合……”之类的吉祥话,但已沉浸在二人世界、旁若无人的少年少女,丝毫没注意外界嘈杂的背景音。
少女戴上簪花,将鸦羽般的黑发挽到耳后,言笑晏晏:“元良,我好看吗?”
少年怦然心动,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却依然本色发挥,抠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花言巧语,只能一味重复着“好看!好看极了!”
少女抿嘴一笑,羞赧地低下头,如削葱根一般雪白的手指绕着重重青丝,似乎对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已感到心满意足。
马元良一直以为他们是心意相通的。
即使没有海誓山盟,没有暗通款曲,甚至从未挑明过,他隐隐约约觉得,等到了年纪,义父自然而然就会为他们主持婚礼。
连斋堂里的孩子们都知道,被义父娇纵惯了的李子昂,如果练武不用功被训,就会嚷嚷着“我要去找二姐”。
马元良本是板着脸很生气的,可偏偏就是严肃不起来了。
因为只要想到那个身影,心中的甜蜜如潮水般涌出,怎么掩饰都抑制不住。
但世间并没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
当听说祝问梅要出嫁,新郎不是他,马元良去问义父,素来将他倚为左膀右臂的钟执,眼神像是看到了脏东西:
“元良,我不知你竟对妹妹抱着如此肮脏的心思。”
马元良这才不得不直面一直以来他逃避的那个事实:他们是兄妹,虽然彼此心知肚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甚至在祝问梅出嫁前,钟执成天将她关在屋子里,像是在警惕马元良会做出什么逾矩之举。只有当徐子骞来商量婚礼的细节时,马元良才能远远地躲在一旁,近乎贪婪地看着祝问梅。
她的脸上浮现淡淡的微笑,两个小酒窝一如既往的醉人。
徐家大公子继承了其父的俊逸倜傥,生得一副白面书生的好皮相,马元良还听说过,若不是家世的缘故,徐子骞没准也能像其父混个功名。
他大概有一肚子哄姑娘开心的俏皮话吧。
寡言少语的男人变得愈发沉默,有寄宿在斋堂食客见此喟叹:“眼下形势紧张,‘翻江龙’进犯咄咄逼人,‘大圣爷爷’莫不是为了寻求盟友,才与‘芦中剑’结为儿女亲家?只是苦了二娘子要做洞庭的当代明妃。”
明妃常被文人骚客用来代指出塞的昭君,马元良当然也听说过,一个弱女子用自己的婚姻为本族换得利益。
但问梅是怎么想的呢?
为什么她在他费尽心机营造的偶遇,擦肩而过,缄默不语。
出嫁的那个黄昏,残阳如血,祝问梅的一袭罗裙却比天边的红霞更刺眼。
马元良终究还是克制不住自己,当着满堂宾客不成提供的大喊新娘的名字,钟执命两个力士把他拖下去。
男人趴在地上,指缝里都是泥土,在心中暗暗希冀着:只要她应了,哪怕砍断马车的车轴,他也绝不会让她走。
但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我曾经幻想过,有朝一日,义父和斋堂不需要我了,找个‘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好去处,讨个浑家,大儿教他锄豆溪东,小儿织鸡笼,女孩儿就在溪头卧剥莲蓬。等幺妹和子昂这些弟弟妹妹大了,想起我们,还能一起‘把酒话桑麻’。”
杨么和赵明赶到祝问梅下榻的厢房时,已有人早来了一步。
二人站在屋外,听着马元良动情的诉倾,这个素来话少的男人,像是要一次性把憋了十年的话吐个干净。
“义父要给我讨老婆的时候,我的决心没有一丝作伪。你出嫁,我的梦就碎了,我情愿伴在义父身边,这样人生好歹有个盼头。”
“可当我听到幺妹讲述在徐府的经过,我怒得浑身颤抖,恨不得在现场,生啖其肉,饮其血,把那对父子挫骨扬灰。”
“但我最恨的是我自己,十年自以为是的隐忍,原来是掩耳盗铃,是对所爱之人的痛苦视而不见。”
屋内,女子泣不成声:“元良,你还有大好的前途,我不值得……”
男声长叹一口气:“问梅,今天就算你不愿意,我也要带你走,十年前我就该这么做了!”
听到屋中动静变大,杨么担心大哥一时情绪激动,伤了二姐,连忙进屋查看情况:
高大强壮但瘸腿伤胳膊的马元良被抓了满脸红痕,柔弱较小的祝问梅倒是连发型都没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