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
六位孩童围在水镜前,神情各异。家主讲完规则,视线一寸寸挪过他们的脸。
这群孩子当中,他最为满意的必然是长子剑平山与幼女剑照霜,两者皆是如出一辙的残酷无情,心狠手辣,简直专为往生乡而生。又因性别,他对剑平山的偏爱还是更胜一筹。
家主拍拍他们肩膀,满意得像在观赏亲手打制的神器,又敷衍地对凌云渚道:“小四,整日和你哥哥待在一起,记得和老二学着点。”
凌云渚被“哥哥”那两个字悚了一下,一时没出声,余光瞥见段驰龙正极力掩饰自己扬起的唇角。
老二和老四算着还有救,剩下两位,一个不争不抢的剑连枝,一个畏首畏尾的小胖墩,家主连看都不愿看一眼,挥挥手便催人进水镜。
视线晃过一阵虚白,转眼又是另一个天地。天高云远,绿叶成荫,唯一一条石子路曲曲折折,不知通向何方。没有指引路牌,没有线索提示,路得自己摸,悬崖也得自己找。
凌云渚对那劳什子红果没兴趣,他一边走,一边想着谢九州和阳玉的事,可惜那罗盘到现在也没动静。突然脸颊一紧,头被硬生生扭了过去,眸中闯入一张冷厉的脸。
“从昨晚到现在,你没和我说过一句话。”段驰龙绷着声线,“怎么,没消气?还是说,话想留着说给谢域听?”
凌云渚已逐渐习惯他两三句话带个谢域,一把扯开手:“闭嘴。”
“师尊,我知道错了,我给你道歉。”段驰龙放轻声音,“如果你不喜欢,下回我再也不敢了。”
这模样好是惹人生怜,无端让人想起撒娇的大犬,凌云渚虽隐隐察觉不对劲,却也软了心肠,松了眉眼。谁知下一刻,那人面色一转,冷笑道:“你想听我这么说么?”
“……”
凌云渚黑了脸,暗自发誓再信这些鬼话他跟段驰龙姓。后者心情很好地凑上来,想如以往般做些小动作。他刚碰到那灰袍衣角,忽闻破风声,于是动作一转。
凌云渚咚倒在地上,头晕眼花,结结实实滚了几个圈。他翻身将段驰龙压在身下,正要算账,猛然望见原本站立的地方竟插了一支飞箭。
他心脏漏跳一拍,终于感到后怕,段驰龙饶有兴致地躺在下方,掌心不老实地摸他大腿根。凌云渚拍开手,一把拔出那根箭矢,照着飞来的方向,狠狠掷了回去。
“哎呦!”前方传来痛呼,有个童声惊慌失措,“别打别打,别打了,二哥四哥是我!”
片刻,高大的灌木丛中连滚带爬现出一个身影,看着不到十岁,矮墩墩的,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紧捂的小臂有鲜血渗出。
哦,有点熟悉。
凌云渚盯着那张脸,一算辈分,笑道:“是小五啊。”
“四哥。”小五怯生生道,“我、我不知道你们在这儿,以为是野兽,太害怕了就没看清……对不起,你们没受伤吧?”
“怎么会呢?”凌云渚扫了眼他小臂,“倒是我,下手没轻没重。”
“哦,没关系的,是我先冒犯的四哥。”小五作势撕自己衣服,“包一下就好了。”
臂上有伤,他撕得卖力又艰难,眼睛时不时往上瞥,是一种隐性的求助。可凌云渚却仿佛看不懂暗示,始终居高临下地袖手旁观,像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
小五不甘心地咬了咬唇,又将目光投向另一人,谁知段驰龙连眼神都不愿赏他,只一个劲儿地对凌云渚不满:“还不走?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有什么好看的?”
“确实。”凌云渚垂眼,“没什么好看的。”
眼看两人真准备走,小五赶紧叫道:“等等!”
“二哥,四哥。”他匆匆缠了几圈,慌乱跟上,“等等我。”
“我、我一个人害怕,丛林里肯定有野兽,况且父亲还说,今天的试炼不论生死,这、这不就是让我们互相残杀吗!”他眼里闪着泪光,“我怕死,我真的怕死,所有人里面我最信你们,你们那么厉害,带上我好不好?哦!我不会和你们抢红果的,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稀奇。”段驰龙嗤笑出声,“头回见把命系别人身上的。”
然而,话落并未听见什么应和声,他逐渐意识到不对,猛然偏头,见凌云渚若有所思。
段驰龙笑不下去了:“你想干什么?”
“四哥!求求你了,我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小五赶紧道,“我只是太害怕了,想结个伴。”
片刻后,凌云渚道:“行。”
小五两眼一亮,欢悦地扑过来,段驰龙则黑着脸:“谁允许你……”
“慢着。”凌云渚慢条斯理道,“谁让你站这儿了。”
小五一愣,犹豫地和他拉开了点距离。
凌云渚抬抬下巴:“开路去。”
林中地形复杂多变,若有野兽蛰伏,首当其冲的必然是最前边的人。说好听点是开路,说难听点就是当诱饵。
小五脸色惨白:“可、可是四哥,我还有伤,走不快。”
段驰龙:“怎么?你倒着走路?”
小五委委屈屈:“可、可是……”
“你到底去不去?”段驰龙不耐,“没人逼你,不想去滚蛋。”
小五掐紧掌心软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去,我去就是了,二哥别生气。”
说罢,便一步三回头地往前探路去了。段驰龙重新和凌云渚并肩:“原来是想找个活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