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药瓶被放在了桌上。
段驰龙动作极快,似乎早已准备好一切,就等着这句话一样。
这是什么?
凌云渚脑中迅速蹦出好几个可能。
毒药?散灵药?还是傀儡药?
喝了他会怎么样?咽了之后还能吐出来吗?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他几乎设演了所有情况,偏偏忽略了段驰龙忽而敛下的眼瞳。
“你打得真狠,我现在还疼呢,师尊。”他轻声说着,眸色平静,像退潮后的海,“帮我上药吧。”
凌云渚一愣。
心腔陡然聚起一汪酸池,淅淅沥沥,滴滴答答,想象与现实的落差猝而崩为陡崖。他看着桌上那罐药瓶,突然有些不敢拿。
迟疑间,段驰龙已然褪去衣物,露出宽阔坚实的背脊。整整二十条鞭痕缠绕蜿蜒,一寸寸,一条条。旧伤叠着新伤,皮开肉绽,血迹殷红,火辣辣的疼痛沿着经脉,顺到血管。
凌云渚呼吸一滞,赶紧别过头。那个瞬间,他竟分不清是心疼还是厌恶。
“不愿吗?”段驰龙侧过头,嗓音像海边的细沙,带着微微的哑意,“那……”
话音未落,目之所及骤然一空,接着,有人轻轻推了他一把。
“去躺下。”
凌云渚语调平直,声线略略紧绷,不似平日那般游刃有余。
“……你说什么?”
“我不想说第二遍。”
段驰龙顿了顿:“好。”
灯烛燃起,暖光绰绰,落在段驰龙背脊,将那二十道伤痕照得煞为可怖,像陶瓷崩碎的裂痕。
不对。
凌云渚想。
他不该心软的,心软常意味着缺陷,意味着弱点,意味着将软肋拱手送人。
凌云渚拧开瓶盖。
他已经彻底觉醒修为,他应该离开,应该用灵流化为短刃抵在段驰龙脖颈,逼迫他说出断尘的下落。或者再狠一点,趁机将刀捅入他的心脏,一了百了。
可是……
可是。
温凉的药膏在指尖化开,黏黏腻腻,像老街铺子上卖的糖糕。
段驰龙低声唤他:“师尊。”
或许是烛焰太晃,模糊了他的眉眼,或许是月亮被云遮住,他身处黑夜里,就能避免被上天察觉。
于是,他也顺便能骗过自己,悄悄圈出心底的地盘,为自己那点无处安放的情感腾出一角。
伤口摸起来是凹凸不平的,像扎根在皮肤里的老树。有些地方血液还没凝固,与乳白色的药膏一起,化开在眼底。
屋内一片宁静,唯余湿哒哒的水声。半晌,凌云渚突然开口:“我不记得打了你手腕。”
段驰龙很明显僵了一下,他挪了挪小臂,想将它埋进被褥,谁知凌云渚动作更快,一把攥住,冷声道:“怎么回事?”
段驰龙挣了挣,没挣开,片刻后,他道:“师尊是在关心我么?”
“怕你得了狂犬病。”凌云渚松开手,一改方才的轻柔,陡然粗暴起来。
未揉化的药膏格外冰凉,段驰龙“嘶”了一声,含糊道:“那倒不会,就是被猫抓了几下。”
“你当我瞎吗?”凌云渚道,“看不出这是咬痕?”
“哦。”段驰龙敷衍,“那就是被猫咬的。”
话音刚落,耳畔陡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啪嗒声,凌云渚将药膏扔在榻旁:“行了。”
“多谢师尊了。”段驰龙头也不抬,反倒死死护着臂上的疤,仿佛那是个什么宝贝似的。
他说完便没了下文,凌云渚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我的剑呢?”
“什么剑啊。”段驰龙慢慢悠悠,“弟子有些困了。”
“段驰龙!”
憋了一晚上的怒火总算彻底爆发,凌云渚刷地拉下脸,一把攥住他脖颈。
不轻不重,刚好能感受到脉搏突突的跳动。
那双漂亮的眼睛映在光下,像霜冰淬出的雪刃。
“你想死么?”
【宿主冷静!宿主冷静!伤人不可取啊!】
“师尊想杀了我吗?”段驰龙出乎意料地没有反应,没有挣扎,甚至没有表情,像在问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
他用另一只手包住凌云渚,轻柔地,放肆地,甚至是暧昧地摩挲。
凌云渚心脏像被小刺扎了一下,瞥见对方无名指上的朱砂痣,指尖瑟缩。
就是这一瞬间,他再低头,却望见那淡粉的唇逐渐勾起来了。
“可惜。”
他听见段驰龙低哑的音嗓,是猜忌,是哂笑,是挑衅。
“你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