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上宫的时间远比离开上宫的时间短得多,当一夜明月稀星匆匆升起又落下,日头从朝阳变作夕照,大张旗鼓的出行御驾便已经回到了上宫。
銮殿辉煌,清一色的紫衫宫侍捧着灯,急匆匆地列成两队,步履飞快,低头涌入清明端殿,然后左右各一转,站定后随着九陈大踏步进来,宫侍手中的灯依次又亮了几分,将这逐渐陷入黑暗的宫殿照得恍如白昼。
泗木难得发了怯,后背都在不直觉地弯了几分,几步上前,见了那人进来,看也不敢看,先拱手一拜,叫了声“二叔”。
九陈乜斜一眼,自鼻子里发出一声“哼”来,然后径直坐到了正位之上。
“胆子大了啊,储君这般有能耐,不如去南边会一会那些害人命的邪祟?何故在十方城这寸步之地,还屈了您的姿态!”
泗木慌忙间跪下,眉毛皱在一起,眼睛中的委屈根本就兜不住。“二叔别生气,泗木已经挨过骂了,以后定不会这般冲动,私自出明宸宫。这次之事,还请二叔责罚。”
“挨骂了?”九陈眼一挑,问道:“谁骂得你?”
泗木眼珠左转右转,恍惚不定,忽晚在一旁忍不住瑟瑟发抖,连带着小丫头也心跳如雷,就是连哭都不敢了。
正殿中寂静片刻,九陈登时脸一横,心中了然。“你那个师父就是个混账废物,该教的不教,不该教的教了一大堆,就等着喝混酒吃闲饭是不是?自以为自己挣了多少功德,屁都不是!莫不是还留着他一点名声,孤早就把他大卸八块,扔到南山上喂狗去了。”
“呜呜呜……”
九陈这边话还没说完,小丫头那边的哭声终于是忍不住了,在九陈冷冷看过来的同时,忽晚立马紧紧捂住了小丫头的嘴,可一抬头,那满脸的泪花是怎么都藏不住了。
九陈当即怒火更旺了。“清明端殿今日真是热闹,丫头片子敢来正殿造次,下面人是死的吗!”
“王上饶命!”
“二叔息怒!”
泗木同忽晚的声音一齐响起,两人对视一眼,双方眼中都写满了惊恐。
“二叔恕罪,”泗木连忙说道:“这小丫头是泗木从叛乱贼子手中救下的,小姑娘年幼无知,何其无辜,还请二叔饶她犯上之罪,或泗木代为受罚。”
“别以为自己就是免死金牌,你当我不敢罚你?”
“罚是不能罚的。”一道不急不缓、不紧不慢的声音随着尹太傅的步伐进来,两手负后,面带浅笑。“至少现在不能。”
他对九陈的怒视视若无睹,手一摆,叫宫侍们同泗木下去,自己衣摆一掀坐到九陈旁边。侧身低语几句,便见着九陈神色稍稍缓和了些。泗木他们见着风波未起,也安心地退下了。
九陈眼一挑,又开始冲着尹梦洲阴阳怪气起来了。“尹太傅的威风时隔多年依旧不减啊,一手拿着经年未见的‘太炀’,一手提着两颗项上人头,血淋淋地冲进了乱贼之中,以一敌千不说,气势犹如当年啊。”
尹梦洲向外看了看,瞧着没人了,才将神色收敛了些。
“人不是我杀的。”尹梦洲道:“我得到消息到的时候,那里已经一片血腥了,要不是我及时到了,死的人会更多。”
九陈一愣,这时才正襟危坐,想到了那人。
两人心照不宣,尹梦洲向后一靠,感叹万分。“我已经多少年没见过他那般疯魔的样子了,好像还是你继位的那天,他提剑冲进光华上殿。”
九陈一言不发,心思却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尹梦洲头一转,半晌后又试探性地问道:“不如……我来给你们做个说和?”
“所以说,是因九陈王取丹心血才引起的这场祸事?”风修在长乐端着的水晶盆中漫不经心地洗着手,听到他说起十方城的事,不由得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的嘲讽溢于言表。“还真是冤有头债有主,因果循环,那位储君也遭得起这一趟罪。”
长乐低头轻语,一举一动都谨慎小心。“据说那乱贼分成两波,一波到了上宫门口,一波游荡在十方城内,伺机寻着高官大户下手。每六个时辰两波相换,人数之多着实难办。毕大人曾派了宫兵巡查,但也只是巡查,提防着乱贼们不扰乱城中治安,不闯进上宫,他仍觉得能以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劝动乱贼,可若真是能轻易劝动,那就不会叫乱贼了。”
长乐说到这里时还不由得语气轻松了些许,可话一说完,那轻松便不翼而飞,化作了一脸沉重。“储君被抓不久,大概连半天都没到,尹太傅便杀入贼窝,提着人头要人,那血腥场面十方城中的这些人哪里见过。可事情还没完,本来因为毕生子毕大人的说服,还有尹太傅的震慑,这些人的激愤之情已所剩不过一二,就是再无其他动作,他们也作不起风浪,只等着时间推移,自己就会慢慢散去了。但偏偏西王的旨意来得那般快,快得叫毕大人来不及叫停宫兵,街上就已经大开杀戒,血流成河了。”
风修那双纤细的手终于洗完了,向着盆里甩了甩,又接过长乐递来的巾帕。
长乐继续说道:“先前听说过西王暴虐残忍,但来西府许久,也一直以为是夸大其词,黑上加黑,可这段时日西王不在上宫,他下的旨意却叫人闻风丧胆。剥心取血,连杀千人,大肆屠戮,凶残镇压,如今十方城人人自危,不敢出门者比比皆是,有些能力的干脆携了家当,离开十方城另谋出路去了。这场景看得凄凉,可再一瞧宫兵大臣,几乎对此熟视无睹,除了心颤一颤,吓得腿脚不便后,无一人觉得西王作为着实惊讶骇人,可见是习以为常。开天辟地之后,天下四分以来,西府与下界相连,可见其劣根是除不掉的,哪怕换了王朝。”
“储君现在如何了?”风修问道。
然还没等长乐回答,突然有一人推门进来,躬身行了一礼,正是三水。
长乐不动声色地接过风修的巾帕,回身放进水晶盆中,然后端着用过的水出去,路过三水身边时已然换了一副样貌。三水多看了几眼,但人一出去,他便立刻露出副什么事的都没有的神情来,恭敬地走到风修身边。
“奴见王后喜欢那小宫侍,不如叫他随身侍奉?”
风修坐到妆台前,叫三水撤下头上的莲花冠,然后才道:“你说什么?那个小宫侍?我身边不需要那么多人,再者说我也只是问问储君如何了,听说他如今在上宫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