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至,皓月当空。柳梢上传来雀鸟的嬉闹,在人声鼎沸的街巷中显得微乎其微。横八十一条路竖八十一条街,沿街的大大小小的店铺商家,无一不拿出了五色的灯笼挂在房檐上,买东西的或是路过的,都能借一处光看清脚下的路。铺子有大小花样,隔不远处便有一家高楼,顶三层灯火通明,或歌舞升平曲声潺潺,或吆五喝六挥拳耍酒。唱曲儿的艺女弹着琵琶,高眉大眼的拨着箜篌,身条婀娜的拍着小鼓,扭着腰在宾客中间翩翩起舞。只要答对好了宾客们,那一串串的灵石宝物就往她们身上扔,爱砸的欣喜娇羞,砸人的更是趋之若鹜。这里的歌儿声悠扬流转,赏了窗下墙角数枝梅和衣衫破烂、被狼狈赶出来的祖孙二人,一个佝偻着腰满面黑褶,一个瘦小可怜畏首畏尾,拄着一根从梅树上折下来的梅枝做了棍子,顶尖上还带着一片新叶,生机勃勃。
祖孙俩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浑身打着颤艰难至极,而围住他们的却是三个膀大腰圆的壮年男子,一个个穿着兵甲,腰上还戴着佩刃,可那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堪比邪魔,恶狠狠钉在他们祖孙俩人身上的眼神都仿佛一把把刀子。
老头子好不容易在小孙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可还没立柱脚,站在正中的那个又猛地踢过来一脚,力道之大,险些将老人家踹出二丈之外。
小孙子“哇”的一声哭出来,直奔着奄奄一息的老人家而去。
“呸!也不看看是个什么鬼东西,就想进入琵琶府?真当我们这些是吃干饭的了。”
“以为自己长了个人模样就敢来,我们又特么不瞎。”
“何必跟他们废话,这俩没用的留着也是脏了琵琶洲的地方,不如立马杀了算了。”
小孙子本还抱着已经昏迷不醒的老人家嚎啕大哭呢,可一只耳朵听了这些,立马转了身子,四肢并用地爬到三人面前,接连叩头:“饶命啊饶命,我们只想要点儿吃的……不不,我们不要了,别杀我们,饶我们一命吧求您了……”
三人面面相窥,却不约而同地嗤笑一声。其中一人拔出了佩剑,直指这孩子:“这话你说晚了,琵琶洲留不得你们!”
“钺铖!”突然自身后传来的一个声音打断了他,几人回头望去,只见一高头大马上骑着一名少年,银白铠甲,红色披风,一手虚虚地抓着缰绳,似是浑身虚弱,左右还各有四五人守护。
名唤钺铖的带头做礼,只听那人说道:“可处置好了?”
“其他的都处理完毕,如今整个琵琶洲只剩下这两个。”
马上的人腰一挺,略微伸了个懒腰,直直脖子,看着头顶那满夜的明星道:“不早了,收拾干净后好歇息歇息。”
“得嘞。”钺铖剑一拔,刚一转身,突然自身旁飞过去一个黑影,他只见方才还苦苦求饶的小孙子瞬间两眼变得猩红,而他身后所谓奄奄一息昏迷不醒的老人家,便是方才那一闪而过的黑影。
“将军小心!”
马上的人眸子一瞪,拔出剑来甩出一道青光,将那黑影拦腰斩断,一分为二。残影在空中停顿片刻,叫众人看出他狰狞恐怖的模样,但他仍未休顿,甚至速度未停,眨眼间就冲在了那人面前。
“将军!”众人一拥而上,却见那半截老头直直的在那人面前掉在了地上,头面、四肢、胸膛、肚子都在迅速地瘪下去,七窍和腰上莫大的伤口冒出浓烟,稍时就只剩下了两张皮囊。
“将军没事吧。”
马上那人摇了摇头:“无妨。”
钺铖一脚将那小皮子泄愤似的踢出老远,一边擦着剑上的黑血,一边朝着地上的另一张啐了口。“这帮畜生玩意儿,逮着这些个老弱妇孺、落魄乞丐就扒皮做套,狡猾奸诈,骗了咱们多少次,可真麻烦!”
他两下擦完了剑,顺手将那帕子一扔,收剑归鞘。“将军,琵琶府基本都已经清除干净了,今日既要歇息,那可不可容兄弟们出去……出去逛一逛啊。”
底下人纷纷嘿嘿笑着,其中意味皆心知肚明。
马上那人也浅笑了下,紧接着大手一挥:“容你们放肆一回!”
打发走了众人,他一扯缰绳回头,优哉游哉地穿过街巷,走过花灯。马蹄子踏上横亘在寒山江上的木落桥时,他才隐约感觉到左胸口上慢慢传来的痛。
低头一看,才见昏暗的灯光下,胸前衣服已湿了一大片,还有一根细长的牙骨,此刻正一半刺进他的身体,一半掩在红色的披风下。
他茫然地抬起头来,皓月当空,清明如雪,华灯初上,桥上人影攒动,桥下水流潺潺,交相辉映。世间之间,独有他一人不知该往何处去。
午夜,三更已过,琵琶府繁华未落,灯火通明从街头亮到街尾,寒山江沿岸的摆出了烟火,不知是哪家铺子开了先,将璀璨夺目的烟花送上了天空。
宾客们的眼神都被吸引过来,趴着窗子的、走在街上的,无一不抬头顺着轨迹看着天空,在烟火炸开时不由得纷纷惊叹。接二连三的烟火在天空中连成一片,五彩缤纷应接不暇,可看着看着,便有人发现了不对劲之处,微皱着眉头,侧身问身边的友人:“今日是阴天吗,怎么一个星星都没有。”
“大概是吧,天有不测风云,这谁说得准。”友人的脸上已经显现出红扑扑的颜色,可仍旧举着小水晶杯往嘴里灌酒。一双脚搭在窗棂上,看着满天烟火。“不过,这天确实灰蒙蒙的,像……像……”
他这像什么还没琢磨出来,身旁的一桌客人突然站起来,风风火火地踩着凳子就窜了出去,店家急急忙忙地从后边喊着“还没结账呢”,可再一看,几人早已没了动静。
店家气得一跺脚,咬牙切齿地道:“这哪家的混子,粗鲁无礼极了。”
“听说是上宫派来清剿邪祟的,闹得动静倒是不小,出去瞧一瞧几乎哪条街都被他们弄得血肉模糊的,那黑血味道一连几天都不去,可真叫人恶心。”
“听说这个将军还是西王钦点的,年纪不大,还是个凡人,看上去也就那么回事。”
“凡人?呵呵呵,西府如今算是完喽,自兰霁王坐了那宝座,凡人便一步登天了,哪都有他们,真是可笑。”
“可不是,我还听说……哎?外面怎么回事?”说话这人刚醉醺醺地站起来,忽听得外面喧闹混乱的声音,便抻了脖子去窗前看。然而就在这时,突然迎面扑来一团黑雾,一下子裹住了他的头。这人登即扔了酒杯,可挣扎不过,倒在地上几下就没了动静。
酒馆里炸开了锅,宾客们尖叫着一哄而散,纷纷朝着窄小的门口涌去。身后的邪祟并没有因此而罢休,眨眼之间便令三人抽干了精气。落在后面的人斗胆回头去看,这一看不要紧,顿时吓得眼睛发直,手脚冰凉,险些昏死过去。
屋子里的窗还都大敞大开着,邪祟灵活地从窗口跳进来,杀人、吸血,在酒肉间开膛破肚,掏干了身子,便蹿到里面去,不多时就站起来一个脸色灰暗的“人”。
人们在东躲西藏中好不容易跑出了酒馆,可一抬头,顿时心如死灰,满眼绝望。只见远处烟火未停,灰蒙蒙的天上却有无数黑雾涌下,发着刺耳尖锐的声音。
“天亡琵琶府!天亡琵琶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