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仓峰是西府中距离上宫最近的一座山,巍峨耸立,平地拔起,山上陡峭险峻,层林郁郁葱葱,平常有虎兽飞鸟聚众盘桓,除了他们,也就只有九陈会偶尔带兵前来打猎寻乐。他将云下神殿建造在南仓峰下,其至死享乐的荒淫已然显而易见,如今也在这莫大的建造场地中成了人人心照不宣的事。或者在夜间累得无法入睡时,或者在闲暇休息,喝上一两口水后的间隙,大抵还能和工友说上两句,骂一骂这劳民伤财的大工,说一说那祸国殃民的昏庸之辈。
但这些,都是要背着大人物的,譬如就站在不远处的那位,穿着独特的白色官袍,背后长发被帽子禁锢得一丝不苟,贴贴服服地趴在背上,犹如此人,一副“忠君爱国”的模样。
此人便是夫辛,他一面盯着进程,一面听着底下人和他说图纸上的问题。
“工程浩大,若真要修建完成,还要整理宫殿内部,工期内是断断不行的。我们这儿干活的人都是凡人,最多有着用不完的力气,可不如仙人,一挥袖子,便什么都有了。”
夫辛静静听完了这足以称得上大逆不道的牢骚,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面上冷淡,忠于君上的愤怒惊诧没有,难得真话的庆幸激动也没有,令底下人看不出他的半点心思,说到此处也就不敢再言语了,慢慢地噤了声,等候派遣。
夫辛大约看着底下发呆了半晌,这才微微点着头,抬步走下高台。“工期的事情不必担心,王上没给工期,按照规矩下来的旨意上有,到时也不会多过问。”
说话那人只得叹了口气,悠悠地道:“想当年兰霁王领兵,也是源于康庄大防。”这人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听见来自上面的一声巨响,众人皆抬头望去,上头云上宫中竟弥漫出了大量的黑雾,迅速地扩散开来,大有种要遮天盖日的架势。
“怎么回事!”夫辛皱着眉头问道,然而周遭的人也是同他一样看见的,此刻除了摇头再没其他。
他们不懂其中,可夫辛知道那是祭祀或是国宴的地方,非必要不可动,此刻突生异样,怕是天降威严。
夫辛就要上去查看,这时突然有人忙不迭地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高喊着“救命”。夫辛一回头,就看见一个浑身皆是烟尘土渍的人连滚带爬地过来。
“怎么回事!”
“大人不好了,东……东南面的宫殿塌……塌了!”
夫辛一惊,忙问:“人可曾压在里面?塌了几处?如今可还在塌?”
“人都在里面,没几个跑出来的,宫殿塌了三处,我跑出来时还有动静,现下就不知道了。”
夫辛临危不乱,衣袖一挥,就叫了人跟着自己过去救人,但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指了其中一个说道:“你去云上宫看看,若有异样必立马前来报我。”
那人忙去了,临危受命第一次到了这仙气缥缈的地方,没有半分惬意,反而看着了众人拥堵在云上宫的门口,穿着各式各样的官袍仙服,焦急如焚地等在这儿,仔细听一听,还能听出来他们对这黑雾的各种猜测,弯弯绕绕,和他们在底下讨论得也差不多。
这人挤不到前面去,只能等着,等到半晌过去了,黑雾漫了老远去,白日已然透不过光来,阴沉得让人害怕的时候,云上宫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
出来的人他瞧不见,只听见众人都静了,又出来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尖细得让人难受。他说:“众大人不必惊慌,是楚妃娘娘要作珠光舞,白日里珠光看不清楚,王上便下令遮了日头,稍后便会散去。”
这人一说完,周遭的声音突然就升起来了,不满的、恼怒的,有的说妖女误国,有的说王上昏庸,还有的大哭这云上宫乃祭祀天用,如今竟成了享乐之地,哭着哭着就哭到了万民难安,天将降灾。
他听得害怕,忙转身下去,好不容易赶到了云下神殿,见到了众人,一张口就是问夫辛大人何处,可众人面色煞白,惊慌失措得难以回答。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大……大……大人被……被那镜子给收走了!”
而在众人惊慌之时,角落里的人施了隐身咒,好整以暇地看着这边。虞兰殿更是挑着眉,极其得意地说道:“那莫须镜中双生双面,我在已安排好,他逃不掉的。”他一转头,看向身边这人,“剩下的,我们就该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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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辛醒来的时候仍觉得脑袋昏沉、四肢乏力,天旋地转得叫他站也站不住,踉跄着爬起来,努力睁开眼睛的他这才依稀看清面前的景象。
起初是一片白光,晃得他眼睛生疼,后来那白光淡了,慢慢地浮现出了绿色,再接着那绿色逐渐清晰,渐渐幻变出各种各样的形状,棕色、蓝色接踵而至,在夫辛眼前汇聚,变成了一座弥漫着白雾的森林。
“这是哪儿?”夫辛扶着旁边粗壮的树干,却感觉手上一软,接着撑着整个人的支点没有了,他猛地向着旁边倒去。“是谁?”他再看过去时,只见那棵树为了躲他已然弯曲成了一个极其扭曲的模样,眼下正慢慢恢复过来。
树木花草,人间百物,除了能登仙籍、修仙法的凡人,任何生灵有了类人异样的,皆是妖魔鬼怪,天理不容之物。此刻夫辛终于开始谨慎起周遭的一切,这方才发现其中的怪异之处。
这怪异说不上来,明明是棕色的树干绿色的枝叶,湛蓝色的天空中白日当头,淡淡的薄雾围绕周身,极其自然的景象却分明有着或这或那的怪异。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丝丝地盯着他,密密麻麻,叫人汗毛齐立。
夫辛不敢再去碰周围的景物了,踉跄着注意着身边的一切。“何方妖孽,撸我至此,还不现形?”
安静得没有一丁点儿的声音,夫辛不敢大意,切切小心着周围,他一步步寻找着周围的突破之地。这是哪儿?阵法?幻境?还是自己坠入了谁的梦中?夫辛不擅术法,或许换了旁人一眼就能瞧出究竟,可夫辛没那个能力,他只能在这其中摸索,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串。可不知怎的,他无论去了哪里,身旁的景物不换,依旧死寂。
夫辛找了许久,就在他即将崩溃之时,一声轻微的笑突然传入了耳中。
“谁!我听到你声音了!出来!”
“咳咳。”又是一个清嗓子的声音,声音很近,四周却没有一个人在。只听那声音说:“你要去哪儿?”
这声音听着并无危险,于是夫辛一拱手,向着四周行礼。“不才不知为何会到此,擅入禁地实属罪过,眼下只想回西府南仓峰,还请阁下指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