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醒,已是万年。
形玉想问孟季安,如果阳世消失了,你也会消失吧?所以他才会决绝地分心为二,只为了在世间留下让生气重塑今无风的机会。
但他知道孟季安不会说实话。
身后传来哽咽的声音。
几人往声源看去,颇为糟心。
徐敏敏一把鼻涕一把泪,流出来又很快被蒸干,只在脸上留下几行带着尘土的泪痕,以及唇周不能直视的脏污。
形玉从未如此急切地连退几步。他此时也无处取水,只好采取物理屏蔽,转过身眼不见为净。
孟季安本来还有些伤感,被徐敏敏这一哭弄得情绪全无,无奈道:“你哭什么?”
徐敏敏泪眼婆娑地看向孟季安,那眼神比平时“深情”百倍,叫孟季安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抚下野猫炸毛一般直立的汗毛。
好在徐敏敏擦了眼泪,转移视线,向观空问:“观空行者,请问这是什么地方?我……我好像来过这儿。”
“这里并非阳世,也非阴世,不论活水死水,到了这里便被全部阻挡在沙漠之外,看不见两世的星火和生灵,我便叫它‘隔岸’。而你……”
观空盯着他领口露出的长生锁一角:“你自然是来过这儿,在你很小的时候,当我带着涂灵找到这片可以容下她这具无生无死躯体的土地时,你就已经在这里了。你躺在院里的树桩旁,手上握着一只木狗,很平静,好像只是在游戏间隙打个盹。”
徐敏敏将长生锁摘下,摸着上面的雕刻,一面是一个女人的脸庞,另一面是看不出含义的图腾。
“这女人是死煞,养了你很多年,图腾是这个村子的族徽,于你而言,应该是最重要的两样东西,我便刻在这长生锁上,叫你找得到来时路。”
徐敏敏隐约有了些记忆,关于这座荒城,关于今无风和形玉。
“鬼地为什么成了‘隔岸’,又在藏了我这么多年后将我推向阳世?”
“或许和这块长生锁有关吧,”孟季安猜道,“在灭世之祸时,你虽未死,但因为常年与死煞们待在一起,身上沾染了太多死气,难免被当成死煞送入阴世,却又因为被长生锁护着,硬生生为你隔了块‘宝地’出来,将你封印。至于说你怎么离开的这里……”
“是我将你送出去的。”
观空承认道:“那阵子,长生锁总是发出微光,散发出今无风的气息。我想,后世的今无风是否已经出现,这奇怪的孩童又会成为故事中的哪一环。”
于是徐敏敏跨越时光来到全新的人间,入了万济会,见了孟季安,问路、寻根,带着众人回到了起点。
徐敏敏一时无言。
就在所有人都怀疑他是不是又在哭的时候,徐敏敏突然抬起低垂的头,茫然地来了一句:
“原来我TM是个古人!”
钱多宝咬着后槽牙忍了忍,还是没有压制住心中奔腾的草泥马,漏出两字:“神经……”
孟季安取笑道:“恭喜,长辈分了。”
“我真的会谢,长成祖宗辈了,无语。”
托徐敏敏的福,气氛正常不少。
形玉对观空说起正事:“跟我们出去吧。两世的分隔不再稳固,葛仲山为了找你不断施压,死气来势汹汹,快要重演灭世之祸。”
“但我已死,若去了阳世,不就也成了为祸人间的死煞。还有涂灵,我万不能将她一人留在这儿。”
孟季安当即摊开左手,从掌心唤出寄放在他体内的观空执念,又猝不及防地抓住钱多宝那些混乱成麻、相互纠缠的生气。
“你这执念倒不算无用,今日物归原主。”
钱多宝当下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猛拽了一下,整个人僵直在原地不敢动弹,做足了心理准备却迟迟没有迎来像往常一样的疼痛。
属于何小齐的生气顺从地从他胸口飞离,没入涂灵唇齿,程林新的那一份则径直游向观空,幻化成气障包裹周身。
钱多宝体内其余那些用来平衡的生气,随即烟消云散,暌违十几年的舒畅感终于回归。
“走吧,回人间。”
*
“幻影”人满为患。
众人分成三波,或坐或立,皆沉默无言。
一波是以樊诚为首,入过幻境、认得观空涂灵的,此时有种书上的历史人物突然出现的无措。一波是陈清与、樊景之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看场面尴尬便默默离远了些。
只有白瞳一人,蒙头在桌边啃西瓜,正眼都没往他们瞧一眼。不过他看了也看不见。
樊诚平日里在万济会说一不二惯了,此刻却没了说话的底气。
面前这乌泱泱的人,只让他想起四个字:辈分大乱!
不说观空,连竹杆似的徐敏敏竟然都成了前人,进门就叫他“小樊”,倒反天罡,欺人太甚。
“怎么都不说话了,”孟季安灌了两杯茶水,润了润把前情讲完以后劈叉的嗓子,“在场的都是同事,有什么说什么。”
“……”
樊诚作为长得最老的,终是站出来开了个头:“……要不,先把涂灵背卧室……寝房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