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致不是唯一一个在阳世发起进攻的死煞。
就像一场陷入恶性循环的猫鼠游戏,在死气的笼罩下,来自阴世的“猫”改造着阳世中不明所以的“鼠”,病毒式的“传染”让“猫”的立场不断被强化。
阴世对阳世的侵吞也同时加快,形玉对死气的吸引,已不再需要任何阵法的引导,他只是坐在那里,就有黑色的云雾漂浮过来,融入体内。
世界大乱,万济会的人被调虎离山,等到斗篷人堂而皇之地走进院门时,偌大的“幻影”只剩下形玉和樊景。
“又见面了。”
男子站在葡萄架下,向推门而出的形玉“友好”问候,长过鞋面的斗篷将他整个包住,只露出方圆的下颌和麻绳编的鞋底。
形玉的视力更进了一步,能看到那人粗糙的毛孔,和唇下一道细小的浅白疤痕。
“是你啊,葛仲山。”
斗篷人摘下连帽,露出那张形玉在幻境见过的脸,只是比那时更老态了一些,发丝间甚至夹杂了几根白发,声音也比之前暗哑。
“本想在河渡路见你,可惜孟季安来得太快,没给我留机会,我只好来这出调虎离山寻你。第一次上门,空手不好意思,带了些薄礼,不成敬意。”
“不需要,”形玉不等葛仲山拿出手信,御冰剑直指其咽喉,“自会取你头颅作礼。”
葛仲山以五指为阵石,借死气之力,反掌间轻松竖起一道屏障,将冰剑撞得粉碎。
他和从前一样,有着天之骄子的傲:“这么多年,我已集阵法大成,不是荣致那样的小儿可比的,你别掉以轻心。”
形玉想不通他此番作为:“你好好的阴世不待,做什么催命鬼?”
“我想找观空,把没完成的比试做个了结。”
“观空在哪儿?”
“不知。”
形玉大为不解,看葛仲山像看个走火入魔的武痴:“这和你们推动阴世侵占阳世有什么关系?”
“比试,需要两个条件:试题和对手。阴世的降临就是这试题,而我的对手观空,要靠你们去找,”葛仲山面对故人没什么好隐瞒的,阳谋使得他能够将一切算计摊在面上,“至于荣致他们信奉的那一套,不过是我笼络人心的说辞,我从不在乎什么阳世阴世。”
“我为什么要帮你找观空?”
“不是帮我,”葛仲山把自己撇出去,“你不是想阻止这一切吗?应该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形玉看着葛仲山笃定的样子,仿佛自己成了他手中一枚棋子,被动地落在棋盘的某一格,这让他很不舒服。
“我改主意了,阴世吞没阳世也没什么,就像你们所说,所有人不过换种活法。”
葛仲山一时无言,静静地透过形玉的瞳孔,看向记忆中的某一处。
就在形玉以为他放弃说服时,葛仲山突然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看了一眼门边凭空出现的孟季安,又回过头对他说:“你应该不想这样,不然你也不会自己把心切成两半。”
孟季安的脸一瞬间变得阴沉得可怕。
“你们真的不想要我带的手信吗?那里面有关于灭世之祸的起因。”
说着,葛仲山遁地而走,消失前抛出一朵绛紫色重瓣莲。那花在空中四散,百十枚带着葛仲山记忆碎片的花瓣沐浴而下,将形玉和孟季安带入他的过往。
*
枯麻岛一别十几年后,葛仲山再一次见到观空。
彼时,乾离真人已故,葛仲山执掌冲岐多年,年近不惑,锋芒暗藏。
观空却没有太大变化,灰袍黑鞋一如往常,只不过裤脚、鞋面沾满污泥,似经过了跋山涉水,风尘仆仆,才到了雁横山庄门外。
又见观空怀中人,人身鱼尾,才知这位在山庄住过几月的红衣女子竟是红鱼修成的精怪。
葛仲山不确定问:“她死了?”
观空不答,开门见山欲借当年葛仲山在枯麻岛得到的寻阵龟甲。
葛仲山拨转腕上盘串,思索片刻,答应了:“但是要取你一物作为交换,你可愿意?”
观空毫无意外之色:“以物易物,自是公平。”
葛仲山于是带观空进了山庄新建的聚珍阁,遣散下人,毫不避讳地当着观空的面解了机关,打开藏在墙面夹层中的暗室甬道。
暗室中宝器众多,葛仲山却熟门熟路,目不旁视地走向靠后的木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酒袋。
“这是‘探囊’,世间有名,”葛仲山举起来摇晃,将里面的液体震得“咣当”响。
说是宝物,但一旦说出“探囊”的用法,人人都觉得称之为邪物或许更为恰当。
只要将袋中液体倒入杯中,再放入活人眼珠,等上一会儿后喝下,就可以看到对方曾经所看到过的一切。放入耳朵能获得听觉,取人脑髓能获得记忆……
葛仲山解开束口绳,往青石碗倒了半盏“探囊”酒,推向观空:“我想要你的阵法奥秘。”
观空问葛仲山要了一柄利刃,挖出左眼,放入杯中,透明的“酒水”逐渐变成浅红。他从始至终没有看一眼榻上的涂灵,仿佛今日的一切决定都只关乎自己,而与涂灵无关。
观空空荡荡的左眼泣血如瀑,左脸的鲜血和血痂像给他戴上了一张恶魔的面具。
葛仲山一边看着,一边端起青石碗,将“探囊”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