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他看着天色渐暗,不禁蹙起眉头。
“给你药”,沈令言看着他脸颊上伤痕已结成了痂,印迹正淡化,“我天天备在身上,就等着给你。”
少年仍是那身青色发白的袍子,垂眸打量了一眼她手心上的药瓶,手指微蜷,并未去接。
雨点在这个时候滴在了路人的眼皮上,惊得人眼睫一颤。
“驰哥儿”,一个温柔却又虚弱的女人声音唤了过来。
少年的目光越过女童的薄肩,看向身后那个身体羸弱的女人,女人手撑着一把破油伞,手中还拿着一把。
他低下头,快速的从沈令言掌中拿过药瓶,轻道了声谢:“多谢你了。”
又低低的嘱咐道:“要下雨了,赶紧回家去吧。”
少年说罢,与她擦肩而过,直奔入那个年长的女人伞下,“阿娘”。
沈令言跟着回头,只觉得他的阿娘格外的瘦,那身皮仿佛浮在尖锐的骨头上,面色也格外的苍白虚弱。
不过抬手间却有种温柔沉静的力量。
只见少年的阿娘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又打量了一眼沈令言,只浅浅的说了声“走吧”,俩人便离开了。
沈令言嘴唇微张,还想说什么,又什么话都说不出。
这时奶嬷嬷从一旁冒出来:“小姐,该回家了,一会雨要淋湿了。”
“好阿嬷”,沈令言拉着奶嬷嬷宽大的衣袖,“你陪我走走好不好。”
奶嬷嬷到底是个心软的人,拗不过她,便陪着沈令言跟着那对母子拐了好几条街。
那伞下的人影仿佛并未注意到她的跟随。
只不过,走着走着,便失了西街的繁华,巷子变得愈来愈窄,两侧的房屋低矮狭小,污水溢满水沟横流出来,一些人或站或蹲在家门口,打量着过路的她们,眼神好奇又古怪。
奶嬷嬷拽住了她,“小姐,可不能再走了,这已经是九流巷了”
沈令言抬起眸子,满眼哀求的看了她一眼。又跟着走了几步,只见他们推了一个破旧的木门而入,她定定看了眼,才和奶嬷嬷打道回府。
沈令言挽着奶嬷嬷的手:“阿嬷,什么是九流巷?”
奶嬷嬷叹了口气:“九流巷住的都是贫苦人家,他们身上没什么银钱,可能填不饱肚子,甚至卖儿鬻女。”
“那他们也读不起书?”沈令言发问道,一双眼睛张得大大的。
“我的小姐”,奶嬷嬷捏了一把她那吹弹可破的粉扑扑脸颊,“学堂哪是他们能进的?”
沈令言停下步子,望向奶嬷嬷,认真道:“可是,我阿爹的学堂,他们不都说张之扬家出了大半,其余人要上学的只用出一点点银钱就可以了吗?”
奶嬷嬷似是听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又无奈的给她解释道:“住在这里的人家,可能连那一点点银钱都没有。”
“阿嬷也是从这里出来的,阿嬷不会骗小姐。”
阿嬷看着污水横流的巷子,平远的目光里有些浑浊。
沈令言低下头,闷闷的没有再说话。
忽而她撒开奶嬷嬷的手,往少年的家奔去。
*
“阿娘,你坐。”
少年扶着女人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冷茶。
女人看着身高已越过她的儿子,穿着一袭旧衣裳,而床头放的那一本书已被翻得纸页卷起,字迹破损,她脸色愈发苍白,拍了拍儿子身上的尘灰,愧疚道:“阿娘对不起你,天天上工,却不能和那张家的富贵公子一样去学堂读书。”
少年听罢反倒是淡淡一笑,嗓音温和却又有些桀骜:“阿娘又想多了,现在学堂夫子所教本就无趣,又何必浪费那个精力。”
他的目光越过窗扉,落在院门口那探头探脑的人影身上。
女人知他是在安慰自己,也不知该继续说什么好,忽听得“吱呀”一声。
她偏头往院门口看过去,却见是先前那个粉绦结辫的女童,正走进院来。
女人和少年对视了一眼,少年喉结微动:“阿娘,我去看看。”
女儿目光温柔,轻点点头。
少年迈出门去,对上了沈令言的身影:“你怎么跟来了?”
沈令言翻出身上的银袋子,这里头有她积攒的所有零用钱,鼓鼓囊囊的,全递给少年:“大哥哥,这些给你,够你读书吗?”
他的目光落在那绣了一支歪歪扭扭的海棠花的钱袋上,抿紧了嘴。
“不够?”沈令言歪头看了眼,睫羽轻颤:“若是不够,我去和阿爹说,不收大哥哥的束脩。”
少年仍是未有回应。
沈令言以为他不信,辩解道:“我阿爹人很好的。”
“你信我”,沈令言道,“你去我阿爹的学堂上学好不好?”
他忽而弯起唇角,笑了起来,嗓音仍是淡淡的: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