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的笛换我的名录,沈姑娘真是好算计。”
“可惜”,他眼色未移,但嘴角微屈,沈令言袖中指间一空,画魂笔已被他抽走。
“我从不是好商量的人。”
他指尖把玩着画魂笔,忽提笔靠近沈令言,弯身轻轻一笔,沈令言颈侧如翎羽轻扫,泛起丝丝痒意。
“若以沈姑娘的画魂笔来换”,他眉眼移向沈令言那张坦然自若的面庞,好似在认真思考这一问题,下一瞬冷冷道,“也不行。”
“若需以一物等量交换,我倒有个主意。”沈令言默然一瞬开口。
萧长仪收笔拢于袖中,饶有兴致的听她讲下去。
“鬼王天人之姿,却落于怨境无边暗地,浑身戾气过盛,难入轮回,不若我替鬼王涤清戾气,渡入轮回,如何?”沈令言缓缓道。
“是个好主意。只不过”,他闻言轻启眉梢,望向避在远处的团团魂火,“我如今贵为鬼王,在怨境中逍遥快活,无拘无束,亡魂均畏我惧我,不敢叛我。你说,入轮回于我何益?”
“若入轮回,鬼王可与我一般,以血肉之躯,赏三月的春花,尝夏日的冰团子,闻深秋的金桂,还有捧那腊月的飘雪。这些在怨境里都是不曾有的。”沈令言眉眼颦动,难得一见的眸光飞扬。
语落后忽而眼神一黯,随即恢复清明之色,淡淡道:
“鬼王所着金丝华服,所奏离歌余音,所熏盈袖暗香,哪一样不是对人间的流连?”
寒芒凛冽的面具下,萧长仪的眸子尤显幽深,虽未应,却也被捕捉到了一丝眸光微闪,似有触动。
“况且,亡魂于怨境至多不过一甲子,弹指一挥间便是灰飞烟灭,难不成,鬼王真想魂飞魄散吗?”
闻言,萧长仪倒是抚掌笑起来,嗓音听起来桀骜不驯:“沈姑娘,我劝你莫费口舌了。你所言,于我皆是无味之物。世间肮脏,魂归天地便是我心之所向。”
“不过”,他眉眼舒展开,“‘天人之姿’四字说得不错,甚是合耳,我也是心地纯良之辈,你父亲魂魄的踪迹倒是可以相告。”
“他在哪?”
“我若告诉你,他早已魂飞魄散了呢?”萧长仪垂眸打量她,想从那微动的眉骨看出点异色。
沈令言知他又在捉弄人,抬眸看向他,目光冷峻如刀:“他若魂飞魄散,你也别想好过。”
“看来你是不信”,萧长仪掌心探入怀中,取出一物,偏在她眼跟前,大喇喇翻页,沈令言眸光随之而动,他纤长指尖顿在一页。
沈令言目光落定,只见墨迹盈页,却有一行字迹跳入眼中,刺目灼人。
“沈律,安和十五年寅月十七,魂飞魄散。”
沈令言怔住,眉眼黯然凝在那一行字迹上,喃喃道:“半年前?”
见她花容般的脸终有显目的异色,萧长仪满意的挑挑眉,“是了。”
沈令言静默于地,半晌未抬眸,心流悲凄如潮涌,忽然耳畔似有一声温和呼唤‘小言’。
她惊得抬头,眼圈发红,眸中尽是潋滟雾色,身子往前而去,呢喃出声,嗓音带着酸涩:“阿爹”
那道笑容温和的身影在死水河畔遥遥挥手,灵体渐渐散去,化成光尘,没于黑夜。
见她失落出神,身子前倾飘摇倒去,萧长仪一怔,长臂一揽,扶她站定。
“你”,萧长仪打量下有一瞬迟疑,“魂飞魄散不算坏事,何必如此伤神?”
沈令言凝眸看向他,目光转冷,带着些许厌弃,身子往后退开小半步,避开他的手心。
她冷冰冰反唇相讥:“只因你遭遇背叛,负屈衔冤,便觉看尽人心丑恶,怯懦地不敢再入轮回了?”
“我怯懦?”萧长仪气极发笑,指向沈令言:“沈令言你……”
他指尖停在她仍泛红的眼尾前,神色一怔,转身避开眼,回眸缓道:
“我只是觉得尘世无趣,何必非得去?况且魂飞魄散,清清静静,是个好去处。你一个血肉之躯,无需如此执着,对故人念念不忘。”
“难道无人惦念你?”
轻飘飘的一句话入耳,萧长仪赤瞳眸光蒙上一层暗影,话语凝在喉间。
“若此生没人惦念,鬼王大可再入一次轮回,定有人念记。魂飞魄散,并不是好的去处。”
声音很轻,落在最后却带着些许颤意。
“沈令言,”萧长仪回转身来,看向她的失意眉眼,凝滞半晌道:“刚刚……”
他话尚未说完,只听得“吱”的一声惨厉尖叫,沈令言面色一变,“绒绒!”
接着一节断断续续、节奏不全的笛声传来,颇为刺耳难听,鬼王赤瞳压下冷意:“谁动了我的吹魂笛?”
沈令言和萧长仪对视一眼,心觉不妙。
他手心一挥,长鞭游动,自沈令言身上退去,化成短鞭落于萧长仪手中,片刻隐迹于无形,鬼王掌心空空。
“走,去瞧瞧。”
二人循着声音,往死水河畔飞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