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瑾靠在墙边不知道愣了多久,直到天色擦黑才想起要回县衙,而今日出门要办的事,早就被他忘到了脑后。
自这天起,郑瑾就有些不敢面对陆秀才,更没办法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而每当他思绪翻涌,心绪不宁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踱到小书房里,看看这本陆秀才送给他的《秋歌善行记》。
可当他视线触及到那一行行熟悉的字体时,又总会想起那日在小巷口拾到的那个神秘小本本,然后心绪更加紊乱,思绪越发翻涌。
又是一夜未眠。郑瑾面色疲惫地从小书房里走出来,径直唤人过来伺候他洗漱更衣。原本以为今日又是平常的一天,却没料到平地突然起了波澜。
“什么?倪知府把对谭金宝的判罚驳了回来?”
郑瑾一双英挺的眉皱了起来,接过姚师爷手中的公文,一目十行之后“啪”地将其摔到了书桌上。
郑瑾冷笑道:“这倪知府不是有名的‘倪菩萨’么,什么时候忽然开口说话了。”
姚师爷也觉得十分不解。
倪知府全名倪肃,正是现在的涿州府知府,其性子恰如其名,如同那庙里供奉的木胎泥塑,对府务向来秉承“眼不见,耳不闻,口不言,心不动”十二字箴言,以一种超然之姿闭眼高坐,俯视人间,人称“倪菩萨”。
当然,要是涉及到倪知府的私人利益之时,“倪菩萨”又会瞬间变身“怒目金刚”,绝对不容许别人染指半分。
非但如此,一旦有什么好处,倪知府向来认为,自己身为一府长官,要是不拿最大头都对不起自己的这身官袍!
照理说,就倪知府这般作态,早该从知府位子上滚回家自己吃自己了,但无奈人家投了个好胎。
倪家在倪知府的父亲这一辈时押对了宝,成为拥护当今圣上夺得大宝的得力臂助,且多年如一日的对天元帝忠心耿耿,如臂使指,向来很得皇帝的欢心。
后来天元帝开始厌弃太子,有意扶持自己的小儿子诚王,隐隐有更换储君的意思,倪家又坚定地站在了诚王爷身后,多次向诚王进献巨额财物,成了诚王争夺那个位置最大的钱袋子之一。
倪知府因为自己才具有限,向来很有自知之明,只知道跟着自己的父兄走总没错。可没想到,天不假人愿,倪家父兄相继因病故去,倪知府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扛起倪家大旗,继续支持诚王。
他没什么主见,但好在有个还算能干的庶弟,还有几个旁支叔伯帮衬,勉强能延续倪家眼下的荣光。
因为倪知府牢记父兄留下的话,坚定不移地跟着天元帝的意思走路,所以皇帝并没有亏待他,还让他爬上了知府的位置。
不过天元帝也算没有糊涂到家,所以倪知府的官路至此已经达到了终点。可预见的是,除非诚王继位,否则倪知府能窝在知府的位子终老,就算是个好归宿了。
话说,既然倪知府向来对公务都是一副懒得睁眼看,懒得开口说的模样,见了郑瑾递上去的公文,应该顺手就交到刑部审核便是,怎么会突然脑子抽风一样,做出驳回公文,勒令重审这样的举动?
而且文书上的用辞颇为强硬,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找,就差说“你审错了,谭金宝是无辜的,赶紧放了他”了!
姚师爷沉吟道:“东翁,这件事实在是蹊跷,我们不可等闲视之。要是倪知府一意打压,不肯把文书发到刑部,或者反复要求我们提交证据,重新提审人证等等,不仅耗费时间,而且拖延过久,很可能会横生枝节,证据和口供都再生变。”
“此事内幕究竟如何,还是待属下打听一二,我们再商议对策,如何?”
郑瑾道:“先生言之有理,就这么办吧。只是这谭金宝绝不可放过!”
郑瑾锐利的眉峰此刻拧成了山,显得面色极为阴沉,他冷笑道:“这‘倪菩萨’要是不与本官为难也就罢了,偏偏欺到本官头上,真是不怕将来有一天变成真正的‘泥菩萨’!”
听了这话,姚师爷不由诧异地看了郑瑾一眼。
相识几年,在姚师爷的眼里,郑县令一直是冷静,自持且内敛的,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怒气昭彰的样子?甚至,这些话的口气可称得上是狂妄了。
又听郑县令道:“此事不宜推迟,须速速去办!谭金宝诬陷陆秀才在前,使陆秀才差点遭受牢狱之灾,杀身之祸;倪知府包庇在后,意图使赖二做替死鬼,使谭金宝脱身。”
“不过都是些凭一己私欲,肆意妄为的魑魅魍魉之辈,若是不能顺利解决此事,被陆秀才知道了,还以为我等只能仰赖上官鼻息过活,流于俯首帖耳的小道之人,届时陆秀才还不知道怎么想……”
姚师爷听着这话越来越不对味,一时脸色有些微妙起来。
郑瑾话说到半截,也意识到不妥,及时收住了口。
他神色不变,扫了姚师爷一眼后,干脆而生硬地改变了话题:“话说姚先生,自昨天开始你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是有什么事情悬而未决?方便的话不妨说出来,二人计长,事情总是可以想出办法来的。”
姚师爷听闻这话,思绪自然被带走,不再纠结于县令大人方才话里的意思。
他常年笑眯眯的脸上带出些犹疑不定,想了想,终是将昨夜思索之事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不敢瞒东翁,属下确实有桩心事,而且也与陆秀才有关。却说昨天陆秀才他……”
郑瑾的面色随着姚师爷的讲述变幻不定,半晌,终是无奈摇头,沉沉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