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鼓起勇气,递给他水。
但对方没接。她只好尴尬地将水袋搁在他面前了。
梁曼低头等他先说话。这些天里,她已经给自己做足心里准备。她准备随时接受对方的质问或者咒骂。
她惴惴地等了又等。
他坐在马车另一边。应向离的目光落在那只水袋上。
他看了会面前的水袋,慢慢开口了。出乎梁曼意料的是,应向离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咒骂或者质问。
他说:
“你的娘亲,身体还好吗?”
梁曼错愕了一阵。才想起,自己曾为了博取他的同情而不孝地向他暗示自己娘亲也去世了。她没想到他醒来后问的第一件事是这个。
梁曼结结巴巴回答:“嗯、应该是挺好的…反正我离开家的时候是。”
对方点点头。应向离说:“那就好。”
梁曼知道,他说的那就好不是讽刺的那就好,他不是在嘲讽自己不择手段的拿娘亲来骗他。他说那就好,意思是他真的觉得她妈妈身体健康就好。
梁曼有点不知所措。她有点莫名地难受。
她嗫喏地说了句,对不起。
但应向离说:“是我咎由自取。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两人安静了一阵。
应向离似乎没有为自己开解的意思。他对她温柔歉意地说:“你不必愧疚。我为虎作伥,罪有应得。根本是我先伤害了你。…梁曼,对不起。也替我向他道歉吧。”
没等她张嘴,他又自言自语:“我该怎么再弥补你。我该把欠你的全部还你。”
梁曼茫然地小声问:“什么?”
他这才转过头来看她。
应向离看着她,说:“我不知道还能为你再弥补些什么。我害了你两回,也背叛了他两回。…我们现在算扯平吗?”
梁曼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回答。她听出应向离的语气是诚恳的。
她本想以良心来说,你当时不是出自本心地要害我,确实是连夏在把你当刀使…但自己在地宫利用他的时候可没有因此而少恨他一点。现在这样说实在有些虚伪,变脸太快。
在他认真地注视下,她只好点头:“算…”
对方终于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他对她如释重负地点点头,接着起身向外去。
等走到一半他停住脚,应向离在怀里摸索一阵。接着向地上小心掷下一样东西。
梁曼认出,这是那只小小的布囊。因为被妥帖地藏在缝了几层的内缝里,它竟然幸运地没有染上血,布面依旧干干净净。
他不好意思地笑说:“差点忘了。我还欠你这个。”
应向离从腰上抽出刀来。梁曼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握住自己头发干净利落地割下一缕了。
刚要顺手将头发掷下。看着梁曼怔怔的表情,他恍然。应向离自嘲一笑:“瞧我这脑子,我又糊涂了。你要这东西干什么。”
男人哗地掀开帘子。
梁曼顺着声音望去。
他探出手,慢慢松开手指,那些被割下来的东西就在空中上下翩飞。像柔柔的鸦羽迎风而起,打着旋起起落落。鸦羽撕扯着翻卷着,直至一阵急风将其全部吹散,空中什么也没留。
那人不看天上。他沉默地望着空空的掌心。
应向离的眼睫好像垂得很低,他深邃的脸廓已经不锋利了。等漫天青丝在天际消失的无影无踪,手掌仍停在那里。
他低声喃喃:“欠你的,我终于还完了…”
梁曼分不清这是在和她说,还是又在自言自语。但他转过头来,笑问道:“我们可以算是两不相欠了吧?”
梁曼没有回答。她只看到此时的曦光映在他侧脸,显得他浅蓝的眼眸像天空一样清澈透亮。
迎着清晨的夏风,少年不动,任清风将他吹过。他似乎就要和吹散的发丝一样飘乎然地迎风飞起,袍袖也被吹得簌簌作响。
他微微笑了笑,好像在此刻终于彻底放下了所有。
应向离低头看向她,语气是轻轻快快:“从此以后,天涯海角任你行。我们不再有任何牵扯,也不再有任何瓜葛啦。”
梁曼呆怔地坐在原地,迟迟说不出一句话。
但他看着梁曼,对她展露出一个微笑。像现在吹来的这一阵风,他的眉梢眼角都挂满了数不尽的温柔。
一只酒窝浅浅停在侧颊。
一直以来的无数次里,他看她的眼神其实都是这样的。应向离温柔地注视她。
他说:
“梁曼。我祝你永远幸福。”
.
在他转身跳下的一瞬,她看见一颗晶莹又闪烁的东西在同时坠落。
但等她走出去,马车外已不再有任何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