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一定是纱帐外另一人脸上的神情取悦到了他。连夏更加亢奋地狂笑起来。
他前仰后合地抚掌,边咳嗽边乐不可支道:“哈!瞧瞧我这天真的蠢儿!是了。你这蠢货打小就笨的出奇,一套招式翻来覆去要大半年才习得,真是怪我高估你了。”
“…好了好了,你也不必费劲去折磨你的猪脑子想,为父直接全告诉你吧!”
“她就是一直在利用你!她勾引你和我反水,用你逃出地宫再一脚踹了你!即使那些事你不知前因后果,但你害得她丑事昭告天下、和心爱的夫君被迫分离…你害得她这般惨,她怎么可能不恨你?啧啧,不知她每次勾引你与你亲热时心里有多恶心你呢!”
“哎哟我的蠢儿子,你不会真对她倾心了吧?哈哈哈你竟然真相信她!——你不会真以为她对你有情,以为你俩是对两情相悦的苦命鸳鸯吧!!”
隐藏许久的事实终于在这个难堪的场合全部揭露。梁曼缓缓闭上眼。
她默默地听,等他反扑的恨意。
可那人依旧无声。
他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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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曼等了许久。
连夏似乎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只是一刻不停地说。他大笑着嘲讽应向离的蠢,笑他天真笑他废物。笑他被杀父仇人当刀使,笑他被梁曼翻来覆去地骗。
笑他,给仇人当了五年儿子还言听计从,傻子一样爱上恨他的人还被玩弄真心,等榨干价值就被踹到一边弃若敝履。
梁曼闭着眼等。她以为他会很震惊,会痛苦。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觉得应向离会不敢置信,会不知所措会当面质问。也可能会绝望,会怨恨,会恼羞成怒,会愤怒愤恨地暴跳如雷。
…甚至,可能会因为耻辱而和连夏再度联手。两人一拍而合,一起报复她折磨她。
但他都没有。
应向离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安静。他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仿佛早有预料。
那人不合情理的安静,让梁曼甚至都荒诞地在脑中冒出一个念头:
他安静,是因为习惯了。
他好像习惯了被身边这些最亲近的人反反复复地骗,他早料到了结局。应向离根本是无所谓,他平静地接受这个一而再再而三、意料之中的既定结果。
在连夏咳血的大笑声中,他终于开口。
那个人嘶哑地自言自语,声音轻又缥缈。他甫一出口,这几个字就微弱地近要被风吹散了。
“…原来,是这样啊。”
应向离的语气是小声的愧疚。还有一些,梁曼理解不了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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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两人又时断时续地开始交手。
床下不时传来一些不起眼的闷响。听起来像是肉击打到肉的声音。
梁曼没有去看。她只是安心地等,等一个自己的结局。
即使现在来看两种结局可能不会有什么区别。
也许是因为此时的两人都已气息奄奄,纱帐不再飘起了。只有厚重的血腥味逐渐弥漫开来,浓郁到快要作呕,令人无法忍受。
现在,两个男人沉重的喘息比出招的频率还要快上许多。虚假的父子俩气喘吁吁地与对方厮杀。像穷途末路的两头野兽在困室相逢,无论如何也不肯让给对方一线生机。即使自己山穷水尽。
直到扑通一声重响,屋内再度寂静。
梁曼听出。有一人的喘息变得微弱,直至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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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拖着踉跄的步子来了。
她不自觉屏住呼吸。梁曼睁大双眼,纹丝不动。
一双沾满血迹的手缓缓探入纱帐。
下一瞬。
大手一扬,缥缈白纱冲天飞起。
她见到了狼狈不堪,似是在血池里泡过一般满头满身淋漓鲜血的应向离。
两人默然对视。
虽是好久不见,但细说也没有过了很久。他其实没什么变化。
只是浑身乃至那双锋利的眉梢上都惨烈的挂满了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令她有些不适。
应向离的脸上透露出满满的疲惫。他看着她。男人困难地大口呼吸,看起来似乎整个人都虚弱到了极点。
她见到对方如此狼狈的样子,才想起自己此时也并不比他更好。她刚被连夏折磨完,他最后还故意抽出来弄在她身上。
凭良心说,这个疯子平日不会折磨凌辱她。他嫌行房姿势猥琐有损自身气质。
但今天是个例外。
梁曼本想用脚勾什么东西将自己挡一挡。但又一想,其实无所谓。
所以她只是平静地看他,袒露着一身被人侮辱过的痕迹。梁曼索性不在乎他看着这样难堪的自己心里会怎么想。
她现在左右不过一个战利品。基本上不需要尊严。
但还好,这个浑身血污的人估计也被她不要脸的样子恶心到了。他只略微看了她几瞬便撇过头去,从后摸来什么东西。
等他再转过来,掌间已握住一把明晃晃弯刀。
应向离握住刀,面无表情地举起。雪光般耀眼刀锋对准她。
梁曼闭上眼。
等了许久,凶器也没从她胸口刺入。
却听“呛啷”一声,紧缚的双手松了开来。
她茫然地睁眼看他,却见他背身将脸在肩上擦了擦。之后站住不动。
停了许久,对方扯来几件衣服。
两人自始至终没有发生任何对话。
应向离垂下眼,为她安静地擦拭身体。
梁曼发现,他的手指没有丝毫温度。却从一开始的不断发抖、几乎捏也捏不住布料,慢慢变得平稳又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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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她稳妥地穿好衣物。
应向离背对她蹲下,他不容置喙地停在她面前。
梁曼不知所措,迟疑着伏去他肩。
她抬眼望见了满地无边无际的鲜血,还有一人仰面躺在旁。
应向离稳了稳趔趄的身形,最终吃力地勉强站住。
他艰难地背起她了。
深一脚浅一脚。两人路过那人,但他们谁也没有抬头去看。只是蹒跚又迟缓地向外慢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