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神情恍惚。
他呆呆看着梁曼。薄唇微微翕合,却是许久许久也没说出一句话。
梁曼憋住笑,怜悯地看着他:“…是了。这样一来全都解释得通了。”
“世人皆知,连夏灭了九转盟满门,这事连我个从未涉足江湖的普通人都有所耳闻。据说当年,武林正道集近所有门派之力,由九转盟打头,众人浩浩荡荡前来地宫围剿魔教。应老爷子在江湖素有威望,为作表率他竟独身来门前叫阵,一连叫阵了几天。但之后人们才知,九转盟已被连夏趁机屠杀个干净。”
“…我猜,八成是应老爷子骂的过于难听。连夏觉得屠门还不过瘾,又想方设法找到了你的下落。”
“连夏本就是天底下最恶毒最阴险的一只臭虫老鼠。若只是普通小人,面对仇家孩子最狠的也不过挥刀杀了便是。一个无辜稚儿,又何苦耍得你认贼作父?可他偏偏就不。”
梁曼睁大双眼,眼神里闪烁着激动癫狂的光芒,她轻蔑又雀跃的语气更是兴奋地压也压不住。
“把仇人的孩子捉回来收为义子,又假惺惺地给你找来什么绝世武功。偏你还蠢得真把这些东西当块宝,反对仇人感激涕零五体投地去了。不过嘛,这也不能全怪你。他呀本就是这种人,他要报复就必须要报复得最狠,专门抓着人家心尖上最痛的那一处下手。…他就是要让对方知道一切后生不如死,悔不当初!”
梁曼亢奋地喊出那句深刻在她心底永远也挥之不去的话:
“——要让他痛苦得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下去!!!”
她自己没有发觉,她现在的神情根本与当时的连夏是如出一辙的疯狂。
梁曼喜不自禁地紧紧盯住对方。若眼神能有实质,她此时的双眼必是剧毒无比的红色信子,贪婪又恶毒地一遍遍舔舐猎物惶惶恐惧的脸。
但此时此刻,她却真的和连夏一样,从应向离略显痛楚的神情中获取到扭曲又舒爽的快意。
她笑道:“向离,你义父真的太可恨了。你也很恨他对吧?不如我们二人联手,一起杀了他如何?”
应向离没有回答。
他从进了这间屋子后就一直再未说话。此时,更是呆滞着一言不发。
可梁曼相当有耐心。她不信这世上有人受了这样的蒙骗还不将连夏恨之入骨。
她矫揉造作地长叹口气,拍拍他的肩安慰:“是了,真相很不好接受是不是。但我想你应当也知道你义父他本就是这种人。虽然你也受过他的一些恩惠,但杀父之仇决不可忘啊。”
“…咦,我记得你当初讲他遇见你时怎么说的来着?什么‘爹死了娘死了你就是个孤儿,这是我教你的第一件事。’当时连你自己都不知你父亲是谁,他怎么能那么笃定你爹死了?可不就是杀了你爹后专程来找你的嘛。再一想,时候也刚好是五年前,这不就全对上了。”
梁曼牵着他的手撒娇地晃一晃,冲他甜甜一笑:“…不过向离你也不必太过伤心。虽然义父对你是假的,但我对你却是真心实意的呀。咱俩想个招杀了这臭虫,然后一起从地宫逃出。从此天涯海角任我行,我们想去哪就去哪!——你不是想去找寻你娘亲的故乡吗?我陪你啊!顺便我们还能再去拜祭拜祭你娘亲…!”
她晃着手指甜笑着为他细数未来种种美好光景,但对方始终沉默不语。
梁曼略微有些许不耐烦。但也心知,应向离本就是这种磨磨蹭蹭的温吞性子,不能逼他过狠了。
眼睛一转,她又想出一招。
梁曼踮脚趴在他肩头,咬着他耳朵:“…向离,你喜欢小孩吗?”
对方茫然地眨了下眼。她微微一笑,带一些羞涩地贴在他耳边软声道:“以你的性子,我猜你一定喜欢…我给你生小孩,好不好?我可以给你生好多好多个。我们杀了那只臭虫后就找一个美丽的地方住下,我给你生一个男孩当哥哥,再生一个女孩做妹妹…”
但任是大饼画了一堆又一堆,应向离仍是没有丝毫反应。
耐心就要用尽。梁曼忍住心口翻涌的阴郁暴躁,假笑着问:“向离,到底好不好嘛。你能不能说句话?”
男人默默无言。
半晌后。他嘶哑着嗓子,低声说:“…我想,等他回来亲口问问他。”
梁曼的笑容有一瞬间扭曲。但她还是尽力遮住了失态。
她凉凉地笑:“你什么意思。你不信我的话么。”
静了一瞬。他道:“…不…”
应向离垂下头,声音渐渐低不可闻:“…可他真的救了我,给了我一口饭吃。他也真的下葬了娘亲。…真正的父亲却从未抚养过我一天。至于秘籍,那也、确实是我跟他要的捷径…”
梁曼的拳头已经无端攥紧了。她死死盯着他,从紧绷的牙缝里迸出几个字:“…真是好一朵,绝世圣母白莲花啊…”
她重重喘一口气。复又跳下洞口闷头寻找起来。
良久,梁曼终于翻到了想要的东西。她将那只华丽精致的金匕首狠狠甩到他面前。
梁曼冷笑:“眼熟吗?这应当是你当年当的那把吧,我猜这是你爹的信物之一。连夏八成就是顺着这匕首找来的。这足以证明,他收养你根本不是一时起意。”
但应向离只垂头,怔怔不语。
卖力装了好几天的开朗模样早已不复存在,他又回归了自己最真实的模样。缄默、无措、笨拙。
就像一块沉默压抑的石头,让人空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
等了又等,梁曼还是没等到她想听的话。
她早已相当不耐烦。梁曼上前干脆利落地扯开他领口,从男人脖颈处向下望。
——精悍的阔背正中。那颗红色原点一如既往,安静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