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没有错,”裴仲瑜道,“他们想求生,却看不清未来,看不到更高的地方,想不到这粥不是日日都有的,不知道赈灾的粮食不能及时送到。或者他们想到了,却无能为力,只能去争去抢,多活一日便多一分希望。就像你,刚到京城的时候,你是不是也什么都不懂?你以为十拿九稳在手里的银子,其实什么都不算。你以为的危机,却不一定立刻降临。你以为的好人其实是坏人,你以为的坏人出发点未必是坏。你频频出错,没头苍蝇一样,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其实是你看不清。看不清是你不懂,你没见过。只有你被人教会了,懂得里面的门道了,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他们也一样,虽然长着眼睛,但就是没办法看清楚,想明白。说话做事自然全凭直觉,错误百出。这个时候,我们要做的不是怪他们,高高在上说他们愚昧,而更应该帮他们,帮他们活下来,活的更好,没有眼前的困苦,才能有功夫去想未来。”
姚九娘想到自己之前也是挣扎在生存边缘的穷人,确实没资格说他们不好。
可这裴仲瑜对自己的评价怎么说的那么对?
“你说的对......要是我几天没吃饭了,我可能骂的比他们更难听。”
“嗯!这我相信!你的嘴......呵呵”
姚九娘不满地看裴仲瑜。
裴仲瑜感受到她的目光:“呵呵,我不是说你嘴损的意思......”
姚九娘别过脸看前面的河。
裴仲瑜看她半天不说话,没话找话道:“算算日子,林家的人快到了。你打算去哪儿?若是回绥远,我可以帮你办公检。要是回京城,我还能与你同路。”
姚九娘盯着沉静的河水,盯得眼睛有些酸。
许久,她才道:“去京城吧!”
“听人劝吃饱饭!我一个人,是回不去绥远的。要是还学不乖,我也太没记性了。”
裴仲瑜有些开心:“那咱们同路!”
姚九娘自嘲地看他:“要是我选回绥远,你是不是要说我不只嘴损,脑子还不好?”
裴仲瑜满脸黑线......
虽然说的是事实,可骂自己也不用那么难听......
“说起来,我一直有一事不解。”
姚九娘看向裴仲瑜:“什么?”
裴仲瑜回看姚九娘,认真道:“你为何总要逃跑?”
“你爹......五品官虽然不大,可供养你锦衣玉食的日子也绰绰有余。如你之前说,你在西北过得也不是什么好日子,都能过十几年。为何到了京城,反倒待不下去,总想着跑?”
姚九娘垂眸想了很久,这个问题,其实她也从来没想过。
“大概是没有安全感吧!”姚九娘道,“其实我也没想清楚。以前在西北,日子真的很苦,那种苦,我说不清楚......不只是吃不饱穿不暖的苦,而是那种......你明知道现在很苦,从过去到现在十几年都是这样的苦日子,往后大抵也是这样的日子,不会更好。可你不会绝望,你知道你的双手能挣一日餐饭,做一日活就能吃饱一日,我弟弟也能长大一日。凭着这双手养活自己和弟弟,甚至能带来些许愉悦,给我一种......一种掌控感。而且目之所及,都是这样的邻居,朋友。没有谁比谁更好。在这样困苦的境地里,好人会更加可爱,坏人也有他自己的苦衷。那时候,我无比确定,我能靠自己养活好我自己和弟弟,将来遇个不嫌弃我家贫,不嫌弃我有那样一个爹的普通男子,我嫁给他,靠着我们两双手,过好我们的小日子,甚至能养个三分可爱,七分淘气的孩子。当然了......要是没人要我,我就赖在家里,当一辈子老姑娘,反正我弟弟吵不过我!”
姚九娘回忆起西北,对原本讨厌的人,竟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对原本敬佩的人,更生出千倍万倍的敬佩。
“我想象中的京城,人们吃穿不愁,日日都是神仙般的生活。”
“可真的来了京城,却梦醒了。”
“真正的京城,像一个吃人的魔窟。有权利的人,肆意横行:有钱的,也可以用钱买来方便;如从前的我一般,无钱无势的,根本不配称之为人。”
“就像你,去了茶楼,不用说一个字,伙计就把你领进包厢了。有钱的呢?可以坐宽敞的圆桌,隔桌离你两米宽,谁也碍不着谁。可我这样连钱都没有,又想去见识见识的,只能坐大堂的方桌,人挨着人,人挤着人,互相连呼吸都能感觉的到。再穷些的,茶楼连门都不让进。我们明明都是一样的人呀!只因为地位不同,待遇就天差地别。”
“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差别,不得不去争去抢,去钻营,给比自己厉害的人当狗,同时把不如自己的人当成更低一级的狗。可这等级还不是定死的。今天他是高级狗,可能明天就是土狗了,而原本人人轻贱的土狗,也可能做了更高级的狗。”
“我能不能?能不能不当狗?在我老家,一个人一年只要十两就能过得舒舒坦坦。我没那么想别人奴才一样捧着我,也不想作狗捧着别人。所以我想带好多好多钱回去。回去过一种......自在的日子!”
姚九娘看裴仲瑜似听非听,自嘲道:“我这样想......是不是太不上台面了?”